我知道皇阿玛这个决定很打击他。谁愿意自己深爱的父亲将至高无上的权力交给自己是因为看中了自己的儿子!
“十三!皇阿玛因为那事临终了还是不能原谅我,他说纯懿与温宪一样,都是他最挚爱的女儿,说我不该如此糊涂!皇额娘如今又拒不受太后徽号,她心里只有十四!皇阿玛分明是将皇位传给了朕!朕是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四哥的声音很悲凉。
“皇兄莫再喝了!酒多伤身!”我只能在一旁劝慰着。
坐在一旁陪我们饮酒的皇后更是急得一筹莫展,却不知该如何出言相劝。直到四哥醉得睡着了,我才得以离开。
今年的冬天,天总是特别的阴沉,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晴卉早已换上颜色深重一些的衣裳,妆面也是深了一些。她总说,这样阴沉的天气,用一些深重的颜色才显得喜气,心情才会好一些。
第二天,我在宫里竟见到了颜小懿。可眼前这个宫装打扮的颜小懿,脸色凝重,并未看见我,只是低头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匆匆往后宫走去。
自从她嫁入了九哥府里后,我便很少再见到她了。这么多年,她竟没有多大改变,除了耳鬓的头发也开始泛白了。
若不是命妇的宫装颜色深沉,这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中,她那清新的模样仿佛一朵风中素雅的梅花,颜色淡的让人很容易将她忽略。
她怎么进宫了?
也许只有她进了宫才好,若留她陪在四哥身边,至少四哥不会这样自我折磨。这些年来,虽然四哥一直宠着年家,但我心里都清楚,那些无非都是因为当年颜小懿这个丫头说的——必须重用年家!
她说的对,年家这些年来确实将四哥更往上推了一大步。若是没有年家人这些年的鼎力相助,恐怕四哥如今的位子也不能坐得如此安稳。
还记得康熙四十六年,石氏伤了颜小懿的脸,还在畅春园说众成年的阿哥们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引得皇阿玛心里百般不痛快。
德妃娘娘借此驳了四哥与颜小懿的婚事,那一年四哥病倒了。这么多年来,四哥第一次病得那么厉害。
病愈后,四哥突然问我真的希望他去和太子争吗。当时我心里大喜,至少他已被动摇了!
可是如今,他真的继承了皇位,我竟觉得自己当年不惜触怒先帝,被关禁在养蜂夹道来逼他。
我想颜小懿心里也一定是那么想的,否则她不会进宫后第一个便先去求了皇太后。
她进宫后的第五日,太后终于愿意接受徽号了。苏培盛来通报时,四哥高兴极了,那紧锁的眉头总算是稍微舒展开了一些。看人看事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冷冽无情。养心殿里头的奴才们,这才舒了口气,各个的心里都直感谢这九福晋!
不过很快,宫里头关于九福晋的谣言一夜之间不胫而走。
对啊,颜小懿如今是九福晋。四哥做了皇上一直将九福晋留在宫中实在是不像话。
我也知道不像话,皇后心里也很清楚,可惜我们却从不曾劝过四哥。而且皇后开始对颜小懿避而不见。我也是每次与她匆匆一见便离开了。
因为我们都想自私一回,我们都知道只有她留在了四哥身边,四哥活得才像一个人!
有时候我嫉妒她,因为她能撩拨得起四哥的喜怒哀乐;有时候我也喜欢她,因为她的与世无争,她的纯净;偶尔我也会恨她,恨她太过于深明大义,恨她的冷血无情,虽然我知道那些冷血也包括了伤害她自己!
自从我被关在养蜂夹道后,晴卉与颜小懿更亲,好像亲姐妹一样。
那些日子里晴卉的书信中总是提到她,被放出来后,我才知道原来被关在养蜂夹道的那些日子里,府里的银子、支出都是由这个京城第一掌柜——颜小懿提供的。
康熙四十八年末,她抗旨拒婚了。除去了封号,没了郡主的头衔,被软禁在了宁寿宫的偏殿中。
我本以为皇阿玛将她指给了九哥,早年在四哥府里见她跪在地上为一个丫头求情我便知道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既心不甘情不愿,自会抗旨。
可那时她才二十多岁,被软禁后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四哥与我急得第二日一早便准备去乾清宫与皇阿玛求情,哪知才到门口,李德全便告诉了我们纯懿郡主是因为不愿嫁给雍亲王才抗的旨。
当时,四哥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一片,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那个曾告诉我自己的心只系在四哥一人身上的女人,如今竟因为不愿嫁给四哥而抗旨!即便她是失忆了,我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
我曾去找过她,她却义正言辞地告诉我——她不悔!
也许她真的都忘了,都忘了!
康熙四十九的秋天,秋老虎还厉害得很。四哥像失了魂般在宁寿宫后头的树下,我正好从景仁宫给德妃娘娘请完安出来,见四哥凌乱的模样心里着实吓了一跳。
当他告诉我他做了对不起颜小懿的事后,我整个人都懵了。
四哥这次真的闯祸了!
一来颜小懿是皇阿玛下旨**的人,也是皇阿玛的掌上明珠;二来她本就是个烈性子的女人,四哥这样做了不就意味着他们算是彻底地结束了!
果然,过了年,皇阿玛便单独召见了四哥,并狠狠地怒斥了他一通。听李德全说皇阿玛从未用那样的语气与四哥说过话,更从未那么辱骂过四哥。
那一天,四哥在乾清宫门口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最后还是被皇阿玛打发回去了。
我于心不忍,虽然腿疼得厉害却还是跪在了那儿。我知道我早在被放出养蜂夹道那天便失去了皇阿玛的宠爱,可我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应该不会那么绝情。
结果三个时辰不到,皇阿玛就出来了,驳了我的请求后,还告诉我不要辜负了颜小懿对我的怜惜。
原来当年是她跪在乾清宫内求的皇阿玛赦了我!
她有了身子后便迁去了畅春园。四哥曾偷偷地去求过她,可惜她并不愿原谅四哥。
相爱的两个人不再相互折磨,渐渐地形同陌路!这样算是孽缘吗?
生下弘历后,晴卉时常要我带她进宫探望颜小懿。每次见她时,她总是谈笑自若,可那眼神分明透露了担心孩子的心。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有关孩子的事,可晴卉求我很久,求我不要再在颜小懿面前提及四哥与那个孩子。
晴卉说希望能看见颜小懿高高兴兴地做新娘子,幸福地嫁进九贝子府,过正常人的生活。
也许,嫁给九哥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嫁入九贝子府后,颜小懿反而竟终日为八哥操心。不仅照料八哥府里上下,甚至还屡次三番在皇阿玛面前为八哥求情。
四哥是个内热外冷的人,八哥失势对我们而言是好事。而他却三番四次不怕触怒龙颜为八哥保医送药。
戴铎说四哥这样做,胜算将更大,因为皇阿玛并不希望看见骨肉相残的场面。
可我心里清楚,四哥这么做并非为了皇位而是因为体弱多病的颜小懿。
前几年某日午后在畅春园里陪皇阿玛下棋,皇阿玛竟也忍不住叹息道:“纯懿那丫头心里始终放不下老四,看来把她指给老九许真是害了她!”
这些我都不敢与四哥说,虽然四哥这些年一直隐于圆明园内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可他心里还有颜小懿。如今东宫之位虚空了多年,他的机会再度来了,不能再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灿献上新鲜出炉的番外~
会写几个人局外人眼里的他们!
第156章 其二
只是我所想不到的是,弘历长大后,四哥府里的钮祜禄氏竟去找了颜小懿。也是啊,这些年里从未得过宠的女人,为四哥养着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心里该有多苦。
自从她去找了颜小懿后,我才知道原来九哥与颜小懿一直是貌合神离的。
小懿嫁入九哥府里没几年,京城里就已风言风语不断。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颜小懿嫁给九哥那么多年却从未给九哥府里添过一子半女,只认了嫡福晋董鄂·慧兰的女儿善如做女儿抚育躬亲的原因。
对外,九哥自然是说颜小懿身子弱。可四哥却说,他们只有夫妻之名并未有夫妻之实。
也是啊,一个心里只装着四哥的女人,怎么会轻易从了别人呢?
当年她曾说,她不会后悔,如今在我想来也许她后悔了吧……
前些日子,四哥非常高兴地告诉我,颜小懿不再与他提出宫的事了。我见四哥那么高兴的样子,我总算也安心了一些。
颜小懿住在养心殿后,我与皇后所盼之事终于来了,四哥总算是吃得也多了,睡得也多了一些,偶尔还会去后宫了!
果然只有颜小懿才能将四哥治得服服帖帖的。
下旨废了她九福晋身份的那日,四哥本提议册封颜小懿为懿皇贵妃,仅次于皇后,可我与皇后都一致反对。
西北战事不断,我们还离不得年家!
四哥想了一夜才决定暂时给她一个妃位,待日后大清安定后,再将她晋为皇贵妃!
可惜,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也许该说,她不愿意有那样的一天……
她去的那日,外头的雪下得极大,冷得厉害。
我正在府里依靠在床榻上,听着晴卉说着她准备进宫给皇后请安,然后请皇后下懿旨送善如回盛京的事。
这本是九哥府里的事情,我们不该管也管不着,可如今四哥下旨令九哥即日起启程镇守西宁。
西宁是个什么地方?
一贯在府里最受宠的善如丫头哪吃得了那种苦!
也许晴卉说的对,看来我也该去跟四哥求情,让他下旨准了善如回盛京九福晋董鄂氏的身边。
我正想着何时进宫提此事,不想府里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进来通报说宫里来人请我快去一趟宫里——八哥、九哥在养心殿内与四哥起了争执,这会儿正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个都不是省心的主!
晴卉正在我身旁为我的膝盖做热敷,说是从颜小懿那儿学来的新法子。
我吓得手里的茶盅拿不稳,结果那满满一杯的热茶都洒在了她的手背上,只见她手背通红了一片,却吭都未吭一声,只是轻声命人为我取来了朝服,服侍我更衣后,便要我快去宫里看看。
出门前,她竟对我说了句,“请爷好好劝劝九爷日后别再与皇上作对了,若是再与皇上作对,恐怕没人保得了他了……”
我心里滞了滞,紧紧地看了她一眼,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
晴卉跟了我那么多年,中间那几年又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被茶水烫了不担心自己却还要为九哥府里担心——颜小懿这丫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此,可今天她为何要说这种话。
我来不及多想,八哥与九哥的脾性我是知道的,若是与四哥顶起来,恐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外头雪越下越急,寒风刺骨,我的膝盖疼得愈发厉害了。
我咬着牙匆匆赶到了养心殿,哪知进门后眼前的场景令我顿时忘了呼吸——昨日还在我眼前活灵活现的颜小懿,今日竟身着一身湖绿色的袍子,而袍子上却染满了鲜血,刺眼的红!
她紧紧地抱着四哥,而她的背后那鲜血不止的地方上竟插着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
那把匕首是八哥的!
八哥干了什么?
我立在门口,浑身颤抖着,膝盖疼得更厉害了。
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拍着胸口顺气,双眼怔怔地望着伏在地上被侍卫们制服了八哥与九哥,我的脑子里混乱一片。
九哥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嘴里一直嘟囔着“颜小懿”三个字,他的心痛,我懂。
八哥也红着眼,他那无奈的神情不禁令我联想到了出门前晴卉那哀伤的模样!
莫非……
奴才们不断地问着皇上要如何处置八爷、九爷,可四哥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已没了气息的颜小懿,沉默不语。
“皇兄……”我轻声唤道。
四哥并不理会我,只是一直紧紧地望着他怀里那个永远睁不开眼的颜小懿,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四哥的痛,我也懂。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四个时辰,我已经不记得究竟过了多少个时辰。
乾清宫里的奴才们,皇后、年贵妃、齐妃、熹妃、甚至连弘历都过来了,大家齐齐跪在地上求皇上放开颜小懿,早些将息。
入夜了,养心殿内丝毫没有半点温度。
“你们都散了吧。”四哥突然沉声道,他的声音已毫无气力了。
皇后赶忙将他们都打发了下去,命人将八哥与九哥收监在宗人府后又下旨——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提及半字,违者斩。
皇后乌拉那拉氏一向温和,当这番懿旨说出口后,奴才们、妃嫔们各个都战战兢兢地领了旨下去了,整个养心殿内只留下了我与弘历。
“皇上,臣妾求皇上让纯懿郡主安息吧。”皇后跪在了地上,哀声请求道。
“皇阿玛,儿臣请皇阿玛让九婶安息吧。”弘历也跪在了地上向颜小懿重重地磕了个头,眼睛红红的。
我知道这个小家伙现在心里铁定难过极了。
那天在阿哥所里,他与弘旺又打了一架正巧被我撞上了。被我训斥了一顿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笑话弘历是个孽种。
这个公开的秘密,谁不知道呢!
我知道这些年来,这个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
弘历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熹妃早在他入宫陪在皇阿玛身边时就告诉了他,他的身世的秘密。
他本就喜欢颜小懿,又较一般的孩子懂事一些。如今他最喜欢的九婶,他的亲额娘就这样死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弘历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扶起了他,轻声道,“弘历,你也回去吧。”
“十三皇叔,让我再给九婶磕个头吧。”弘历红着眼请求道。
“她不是你九婶!”四哥终于开口了,只是那语气凝重得令人不寒而栗。
弘历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神色凝重地给颜小懿磕了三个响头,颤抖着身子离开了。
“皇上,妹妹若知道皇上现在这模样,妹妹走得不会安心的。”皇后跪在地上哽咽着。
“皇兄,颜小懿去了,你就让她去得安心些吧。”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