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回响——桔子粟
时间:2022-02-15 08:54:47

  哪怕这案子已经被并入市局专案组正在侦办的案件中,在现场没提取到任何嫌疑人的指纹、足迹以及毛发汗液等能显现其身份的痕迹的情况下,没有不在场证明同时还与死者有直接矛盾的她,仍然是前列怀疑对象。
  毕竟,不能排除有人模仿作案。
  这一点,专案组的其他人清楚,何遇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从穆惜芮家离开后,就抓紧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去找那个时间段可能的目击证人。
  不幸中的万幸,对面楼里出来收被子的阿姨和窝在阳台上抽烟思考人生的男青年分别看见过穆惜芮,两次时间相差半小时左右,并不够来回第一案发现场。
  经过会议商讨,暂时排除了她的嫌疑。
  穆惜芮收到何遇的消息时,正在辅导员临时召开的主题班会上给昏昏欲睡的周禾希托脑袋。
  学校暂时没有透露夏河的死讯,对于她的缺席,解释说是她因病休学。
  因此这场主题班会开得极为隐晦,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安全劝导话语,没有实例辅证,除了莫名其妙外,大家只剩下困倦厌烦。
  “也不知道这杨文祥又抽的什么风,”周禾希直呼辅导员大名,满脸不胜其烦的模样,“突然把人叫过来叨叨,耽搁我睡美容觉。”
  大概是没听见预料中“你不用睡美容觉也很美”的回复,她有些奇怪,歪头凑向穆惜芮的手机屏幕,“你看什么呢?”
  穆惜芮飞快藏起手机,慌里慌张掩饰:“没啊,没什么。”
  恰巧班会进入尾声,她推周禾希的脑袋,“终于要结束了,快想想晚上吃什么。”
  周禾希古怪地看她一眼,还没来得及盘问,注意力让讲台上传下来的声音吸引过去:“穆惜芮你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视线从杨文祥身上转回来,周禾希困惑不解:“他又找你干嘛?”
  穆惜芮同样茫然:“我不知道啊。”
  “傻坐着干嘛?”杨文祥站在讲台上挥手催促,“跟我出来。”
  穆惜芮和周禾希对视一眼,站起身,顶着班上同学异样的注视走出了教室。
  杨文祥比她快一步,挑了尽头角落的位置,无视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目光,拆了个槟榔塞进嘴里:“警察找过你了吧?”
  他问的穆惜芮。
  后者抬起眼,脸上蒙一层黯淡光线。
  “什么?”她问。
  杨文祥重心放在左边,撇开腿站,狐疑瞥她一眼:“警察没去找你?”
  “不可能啊。”他嚼了下槟榔,自言自语了两句,声音很小,湮没在吵杂背景音中。
  穆惜芮耐心地站在那儿,等人走完一波,环境安静些许后,问道:“老师你为什么这么问?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
  杨文祥脱口而出:“就你跟夏河啊——”
  想到什么一般,又猛然止住话音。
  穆惜芮眼皮微动:“我跟夏河怎么了?”
  她自然而然地说,“帖子那件事,上次在学校警察不就调查清楚了吗?”
  杨文祥看她一眼,目光又移向侧方的虚空,很快又返回她脸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顶着极为复杂的神情,迟疑开口试探:“周五下完课,你去哪了?”
  “周五?”穆惜芮想了下,如实说,“去找我朋友。”
  杨文祥接着就问:“哪个朋友?”
  穆惜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背在身后的双手转而移到身前,一脸防备姿态:“老师您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这是我的隐私吧?”
  杨文祥显然被噎了下,目光偏移,眼皮随眼球的转动而来回鼓动,片刻后他突然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垃圾篓,等再回来时,口里已经没了占空间的槟榔。
  “你周五下课后见过夏河没?”他选择了更直接一点的方式发问。
  穆惜芮摇头:“没有。”
  杨文祥眯起眼睛瞅了她片刻,舌头扫一圈口里残余的槟榔渣子,积蓄出语重心长的口气:“穆惜芮,学校呢,不仅是你们学知识的地方,也是你们的港湾和后盾。”
  他扶了扶肩上的挎包带子,“你现在年轻,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是正常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可能尚有不足,所以,遇见事情一定要提前跟学校跟老师跟我说。”
  他停下来,盯着她看似茫然的眼睛,“你懂我意思吧?”
  见穆惜芮没有回答,他又说:“就是呢,你要是碰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或者麻烦,一定要提前告诉学校,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解决办法给你意见,学校也好有个准备。”
  “明白吗?”他又问一遍。
  这会儿穆惜芮点了头:“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看她的模样真心实意,杨文祥歇了口气,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那,周五下课以后,你真的没见过夏河?”
  穆惜芮动了嘴唇,话到嗓子眼,却先听见另一道声音。
  “她没见过。”
  冷淡低沉,自身后响起,穆惜芮下意识回头。
  一层楼的人都走空了,灯火通明的教室重归黑暗,只剩下走廊上暗淡的灯光,寂寥照明。半米开外,何遇站在廊灯下,手里提一个乳白色的便利店包装袋。
  视线无声汇聚,小飞虫在灯下盘旋飞舞,绕出一圈朦胧光影。
  何遇走近,目光越过穆惜芮,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你不用试探了,她有不在场证明。”
  杨文祥皱眉:“你是?”
  何遇单手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霜清分局刑侦队队长,本案负责人之一。”
  杨文祥熟练地摆出官方笑容:“警官您好。”
  一边伸手一边不动声色地借微光看清证件上的钢印,“我是夏河的辅导员,敝姓杨......”
  “杨老师,”何遇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神情冷漠,一如他的声音,“我不记得,我们有委托老师来查案。”
  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的对话。
  杨文祥的额头莫名让廊上晚风吹出几滴冷汗,他尴尬地收回被冷落在半空的手:“是是是。”
  他扯着挎包带子正了正胸膛,企图以此拉近两人之间的气场差异:“查案的事你们才是专业的,我们只负责管好学生就行。”
  何遇站在穆惜芮身前,目光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原来你清楚?”
  杨文祥一懵。
  “那放任学生发帖造谣,不想着调查真相,反而跟着舆论和稀泥——”何遇单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语气严厉了两分,“就是明知故犯了?”
  一字一句如同自带冰冻效果,空气一寸寸凝固,抑制呼吸,杨文祥努力活动面部肌肉,从唇齿间艰难挤出声音:“不是,何队长您这话什么意思?”
  何遇冷淡吐字:“字面意思。”
  杨文祥脸上官方的笑容维持不住,深吸一口气,说:“何队长,你是警察,说话得讲证据,你......”
  “什么证据?”何遇反问,“你利用职权从学生那谋便利,还是私下贿赂上级?”
  像被掐住了脖子,杨文祥准备的那些长篇维权言论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瞪大细长的眼睛,静止在那儿。
  旁边的穆惜芮也同样满脸惊讶,乌黑眼睛圆溜溜睁着,来回看了对峙的两人几次,最后目光牢牢粘在何遇身上。
  看他这幅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杨文祥早早进入警察视野,何遇经过重重缜密调查握实证据后,专程来找他了。
  “不是。”从教学楼出来后,何遇解答了她的困惑。
  他不是来找杨文祥的,而是和同事一起来进一步调查和夏河有关的情况。
  “那你怎么来这了?”穆惜芮问。
  “你在这啊。”
  何遇随口回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个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语气平淡寻常,穆惜芮却顿时陷入了静止,连他递来草莓牛奶都忘了接,怔怔将他望着。
  “怎么了?”何遇注意到她的目光。
  “啊?没、没事。”
  穆惜芮慌张避开他的视线,接过牛奶喝了一口,丝滑凉爽的液体拂过食管,慢慢平复下躁动的心跳,她往后仰了仰上身,抬头望见天上稀疏的星光。
  “那辅导员做的那些事,你不会是诈他的吧?”
  “不是。”何遇拿出袋子里的烟,答得云淡风轻,“知道你被发帖污蔑后,顺便查了查。”
  仿佛那些走访奔波和查阅案卷的辛劳都不曾存在过。
  “不过他那副眼镜算是白费了,”他扯了下嘴角,回头看旁边的女生,“放着你这么大一尊财神都不知道拜。”
  没想到他难得扯出来的玩笑却没得到回应,穆惜芮似乎全然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呆呆望着他:“真的是你?”
  何遇:“嗯?”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拍了下他的手臂,“明明就是你找警察帮我调查的,明明是你还了我清白,你怎么一点都不说啊,我还以为......”
  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下去,带上了鼻音。
  何遇:“以为什么。”
  穆惜芮瘪着嘴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可难过了,你还不准我去见你,我以为你不管我,我可难过了呜呜呜......”
  出人意料地,眼泪在这一瞬间汹涌而至,委屈也好感动也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法克制。
  她自己想不到她会说着说着哭起来,何遇同样被弄得措手不及,空长一双长手,无处可用,无措之际,心里意外生出一丝懊恼,没有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多捎一包纸。
  “对不起,”他试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以为不用说。”
  “怎么会不用说,我就是很笨啊。”她揉着眼睛,抽抽噎噎地抱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说,我哪猜得到啊?”
  她撅着嘴巴,鼓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他,“我就是笨,你想怎么样嘛。”
  何遇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凶巴巴骂自己的场面他真没见过。
  于是,何队长倾尽他毕生才智,十分直男地回了一句自认为很聪明的话:“我没想怎么样。”
  他还恰到好处地放柔了几分语调,如同在说——
  你确实很笨,但我足够温柔包容,所以没关系。
  所以,在他有不如没有的安抚过后,穆惜芮只是短暂地停了几秒钟,然后就由悲伤转愤怒,哇地哭骂了起来:“你居然嫌弃我笨,你有没有心,我什么都不知道还那么相信你,不吵又不闹,你居然不觉得我大度,你就嫌我笨,你没有心!”
  何遇眼角抽了抽,愣在那儿:“我没有。”
  声音和气势都没了刚刚怼杨文祥的一半。
  穆惜芮:“你有!你就是!”
  她叉着腰,“哼,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原谅你了!”
  何遇停顿两秒,忽然悟出另一层意思:“你打算原谅我了?”
  穆惜芮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别开头,身子也准备往背离他的方向去:“我才......”
  身体忽然被一鼓暖意包裹住,何遇紧紧抱着她:“是我不对,我自以为是,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和需要。”
  穆惜芮一瞬间失去所有声音,颈边有温热吹拂,是他的气息:“我们家芮芮太大方了,把我惯坏了,对不起。”
  他从侧面搂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低语呢喃,“笨的是我,所以芮芮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再给我一次机会?”
  穆惜芮的眼皮动了动,她感觉到腰间的力量松了些,然后整个人就被拉着转了过去。
  何遇凝视着她的眼睛,不像那时那么吝啬,一言一语多不可多说,这次的他拿出了十足诚意,每一个字都说得真诚郑重:“重新跟我在一起,好吗?”
  不再是一起,而是在一起。
  “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他这么问。
  穆惜芮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知道这样的问题愚蠢,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何遇点头:“嗯。除非你哪天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穆惜芮下意识问:“那我要是和你说分手了,你会挽留我吗?”
  “我不会放手。”何遇停顿了一下,说,“除非我确定你有更幸福的选择。”
  穆惜芮:“那那时候你会祝我幸福吗?”
  何遇一愣。
  “如果我遇见了别的人,你觉得我跟他在一起会更好,”她却坚持问了下去,“你会祝我幸福吗?”
  她的眼神认真,何遇不由得也沉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说:“我可能不会。”
  “我也不会的。”穆惜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祝你们幸福,相反,我还会希望你不要过得比我好,我可能还会诅咒你们。”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这么小心眼,你怕不怕?”
  月光轻柔似水,何遇看着她眼里淡淡微光,轻笑了下:“怕。”
  穆惜芮:“???”
  “所以我会一直喜欢你,”他说,“不会给你诅咒我的机会。”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嗯?”
  “就赌——”
  晚风卷着花香刮蹭眼睫,视线里模糊几分,穆惜芮揉了揉眼睛,“我们谁能坚持更久。”
  月下栀子花悄然盛开,无声见证。
  她伸出手,像从前和他做约定那样:“输了的人,罚他/她要亲眼看着对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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