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两人脸上飞过的一抹红晕,罪魁祸首东方念心满意足地在心里将自己夸了个遍。
对于这件“月老伟业”,这个鬼灵精一向自诩自己做得有模有样。
“太好了!我真的是聪明,拐了个如花似玉的便宜阿娘哈哈哈!”
“没规矩。”东方衡朝东方念沉声道,“是阿娘。”
“略。”东方念吐了吐舌头。
“跟我来。”东方衡牵着齐晚寐的手,往前走去。
东方念乖巧地捂住了眼睛,弯起一抹浅浅梨涡:“没眼看,没眼看,我就不跟上去了。”
风雪中,东方衡挽着齐晚寐的手腕,雪地里,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脚印紧紧相随着。
齐氏祠堂内,整洁如初,白蜡烛立在香炉中央,缭绕的清香裹着宗祠神台上齐氏历代掌门的牌位。
齐晚寐和东方衡跪坐于蒲团之上,合手叩了三拜。
东方衡从袖中掏出一枚戒指递给齐晚寐,跳动的烛光下,齐晚寐认出了这是什么。
“六壬戒指?!”齐晚寐将戒指握在掌心,眸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这可是十年前,齐沅音亲手给她戴上的信物!
齐氏历代掌门的传承之物!
“我有一道友,帮我找到的。”东方衡道。
当年半步多一战,齐晚寐魂消身陨,魅骨被人悄然供于清水村道观之中,不悔铃和满意皆被收缴于东方氏。
然而,这六壬戒指却是不知所踪。
没想到今天还能重见天日。
东方衡默然点头,示意她上前祭拜。
齐晚寐敛了敛激动之色,将六壬戒指放置在牌位面前,携着满腔的思念道:“爹爹,阿娘,沅音姨,我回来了。”
齐氏历代先人牌位前,白烛闪烁着微光,一摇一闪间,似乎故人依存。
“对不起,我十年前没能护好齐氏上下。好在,齐氏的根还在,家没毁。我答应你们,一定会让太湖齐氏传承不绝。”
齐晚寐执起东方衡的手,声色轻缓:“今天,我带个人来见你们了。你们在下面一定要好好保佑他,保佑他健康平安,一世逍遥。”
听到这句,东方衡七分喜悦涌上眉梢,但却仍有三分担忧划过心头。
齐晚寐看着六壬戒指,眸光落在东方衡脸上。
“少衡君,你说,这个六壬戒指是你那位道友找到的?”
“嗯。”东方衡答得很轻,视线微移,这轻微的闪躲,令齐晚寐语气更淡,淡得像是在压抑些什么。
“那么,齐氏长明岛被烧成那样,还有这些牌位?也是你那位道友恢复的?”
“嗯······”
随着东方衡重复的一个字落下,齐晚寐心中有些东西,仿佛要奔涌而出,她苦笑道:“十年,谁会花十年的时间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个人是怎么做得到的?”
这一步一步地询问,让东方衡明白,似乎避无可避。
他深切的眸光落在齐晚寐的脸上,终于低声道:“想做到,便一定做得到。”
看着这样的目光,只在一瞬间,眼眶便被灼红了!
一股如卷风骇浪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齐晚寐撞入了东方衡的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东方衡猝不及防地顿了顿。
齐晚寐的沙哑声调已连不成完整的话语。
“谢、谢、谢谢你,少衡君。我、知、道、知道都是你。”
她将他紧紧搂着,恨不得融入骨髓,极力压住哭腔,保持咬字清晰:“谢谢你,用法力维持着长明岛百花盛放的模样,谢谢你,将当年那个破败不堪的齐氏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谢谢你,找到齐氏的传承之物,让我时至今日还可以吊唁先人!”
“谢谢你,不离不弃······谢——”齐晚寐卡住,再次道:“我知道,你没有承认,是不想我对你只是感激之情。”
心揪紧了,喉口都是苦甜掺半,齐晚寐哽咽出声。
“如果你觉得我在琅琊台听竹院说得太草率,那我便再说一次!”
东方衡声音一沉:“什、什么?”
齐晚寐深吸一口气,笃定道:“少衡君,师兄,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东方衡身子一颤,隔着两人厚厚的衣袍,齐晚寐都能听到他那一阵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齐晚寐刚要推开东方衡,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却在一瞬之间,被身后的一只手抵住。
东方衡将她重新紧紧搂入怀中。
一个沉炽的嗓音荡在齐晚寐耳畔:“我也是。”
外面风雪又厚了一层,齐晚寐眼中泪光闪烁着,她原本是个极怕冷之人,此刻却觉得心头极暖。
因为,她搂住了身边的“人间烟火”。
第66章 除夕
不知为何,齐晚寐和东方衡自琅琊台杀出重围后,那些自诩正派的道门人一个也没再追来找麻烦。
许是谁也料不到,他们会回到破败多年的长明岛,回到早已灭门的齐氏半步多。
半步多,半步犹多,当年的血战令众人对此望而却步。
都道此处亡魂无数,晦气骇人,是以,时至今日,无人上岛。
也是因如此,齐晚寐才可以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安安静静地享受今年的最后一日——除夕。
齐氏主室屋内,一张张嫣红人偶剪纸被贴在每个角落里。
银铃般的歌谣声随着窗外纷纷白雪翩跹而落。
“我家住湖上,雪花芦苇荡。”
“爹娘两相伴,岁岁长守望。”
清脆的声音在这红白相间的半步多内荡漾着,仿佛一瞬之间,驱散了半步多十年的蔫蔫死意,拉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灵动喜气。
东方念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时不时抬手踮脚修正剪纸,回头看向东方衡。
“爹爹,正不正?还有我唱得好不好听?”
灵动的双眼眨了眨,东方念像只小狐狸一样歪着小脑袋,等待她那板正冷峻的父亲大人夸赞。
可那她一向冷傲的老父亲东方衡只是看着她,如冰的眸子里多了一点温软。
就像是透过她在看着谁一样。
想来一句夸赞马上就要降临,东方念心中欢喜万分,可东方衡却只是一本正经答道:“歪了。”
“哪有!”东方念失望至极,“爹爹你向来眼神不好!”
她插着手,气鼓鼓地扭过头。
忽而,她那严厉的父亲大人淡然地多加了一句:“但歌唱得不错。”
“少来,那还不是因为这是阿娘教的!”东方念点了点下颌,思忖两下,“我听阿娘说,曾经有一对神仙眷侣他们也经常在湖边,教着自家女儿唱的。”
“那不是旁人。”
“那是谁?”
“你姥姥和姥爷。”
“哇!爹爹,原来阿娘跟你说了这么多!我不管!她要更喜欢我!”这头,东方念携着醋意,略了一声她的父亲大人,岂知她的父亲大人倏地起身。
她疑惑道:“爹爹,你去哪?”
“去厨房,帮你娘。”
这如钟鼓击玉的六个字一落,瞬间打得东方念脑壳嗡的一声,麻了。
谁都知道东方衡做饭如杀人。
“别!”东方念当即拉住东方衡,好声好气道,“阿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可怜我这十年没娘的份上,你就大发慈悲好好坐着。行不?”
从小到大,她没少了解她这位父亲大人的‘美味佳肴’。
好在,她小师叔东方怀初经常带她走街串巷,尝尽美味,不然她真的是要英年早逝。
“······不行。”
面对严正的东方衡,东方念快哭了,拼命劝阻:“爹爹,您就听念念一句劝,大过年的,你要冷静。嗯!冷静!”
“你倒是聪明,丫头。”门外,齐晚寐端着一笼雪饺走了进来,听着两父女的对话,不禁想起东方衡上一次做饭,那姹紫嫣红的模样,那人鬼厌弃的味道,那炸了厨房的丰功伟绩,也难怪女儿东方念如此嫌弃。
“你啊,还是合适坐着,比较赏心悦目,就别出来祸害苍生了。”
听着齐晚寐这一通评价,东方衡一脸正色:“何至于此?”
他是怎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四个字的?
齐晚寐扶额无奈,将东方衡拉到桌前按住坐下,把醋茶和酸醋小碟放在他的面前。
“呐。”
她清楚东方衡的每一个喜好。
曾经,这是东方衡的习惯。
如今,已是齐晚寐的习惯。
而某人也很受用,东方衡目光微软,接了过来,这眼神的一来一回,却有人醋了。
东方念道:“哼,阿娘偏心,只顾阿爹!”
“好好吃饭,这成何体统。”东方衡肃然道。
似乎有齐晚寐这个后娘,东方念底气十足,装着梨花带雨的模样扑进齐晚寐怀中,委屈道:“呜呜呜,爹爹凶我,阿娘!他凶我!你要为我做主!”
“小狐狸。”齐晚寐摇了摇头,玩味十足地看向东方衡,轻声道,“少衡君~”
那眼神在说,快道歉,得服软。
东方衡颇为无奈,将夹着两个雪饺分别夹入齐晚寐、东方念碗中。
轻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明明是一句斥责人的话语,听起来却有几分宠溺无奈的意思。
齐晚寐调笑道:“女儿似母,你待如何?”
“破例听之。”
如此一丝不苟又如此离经叛道的四个字自东方衡口中说出,齐晚寐先是一怔,随后,眉眼弯了起来。
夜,外头白雪簌簌,烟花绚烂,室内裹着烟火热气,一派暖意。
这一刻,齐晚寐心里那空洞的一处,突然像是被人填满一般。
十年倥偬魂无依,吾心安处可为家。
今年是十年来过得最像样的一个好年。
***
深夜,君子兰风中静静地拂动着,窗外的月色洒下一片柔光,将整个齐氏裹得及其温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冷。
齐晚寐一向是怕冷的。
她搓了搓手,合上了窗户,岂料一回头却瞧见东方衡拿着火钳,正往火盆中添火加炭。
可一向为道门敬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东方衡哪里做过这些凡人干过的事,砰的一声,火炭在火堆上五马分尸了。
齐晚寐噗嗤一笑:“还是我来吧,这么多年来,公主怎么能干活呢?”
接过火钳,齐晚寐扒开火热的炭堆,轻轻夹起木炭围绕着几颗火红的火块,架成个八字形。
“你和念念啊,真是这不行那也不行,能活这么大也是奇迹了。”齐晚寐得意扬声道,“没有我可怎么办哟~”
东方衡握住齐晚寐的手,齐晚寐一顿。
只见东方衡小心翼翼裹着她的掌心,哈了一口暖气:“还冷吗?”
齐晚寐摇了摇头。
“你今日为何比往日更惧冷,晚饭结束后,你去了何处?”东方衡凝眸看着齐晚寐有些干皱的手指,那明显是在水里泡过的模样。
“还能做什么?”齐晚寐捏住东方衡的下颌,挑眉道,“当然是去为你洗衣服了。”
东方衡的视线自那张炽热的眸子上移开:“你何时如此贤妻良母?”
齐晚寐顿了顿,把弄着东方衡肩上的一缕青丝,笑眯眯道:“我一直如此,你要珍重。”
东方衡再想问些什么,门外正偷听的东方念一个踉跄,忽然滚了进来。
她尴尬道:“嘻嘻。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不要在乎我。”
东方念僵僵地笑着,正要溜走,齐晚寐一个机灵,像是找到了挡箭牌似的,马上便将东方念拉了过来:“念念,今晚睡这,如何?”
东方念脸一抽:“啊?”
而东方衡,不用说了。
他的脸色比窗外雪坨子还要冷。
须臾,一家三口就在床上和谐地,端正地,盖被睡了。
东方念夹在中间,哭丧个脸,堪比强摘下的苦瓜还扭曲,本想好好观摩一场东方怀初常常说的春宫图究竟是何种模样,却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将被子一蒙头,念了几遍清心菩提咒。不敢太激动,一激动开口的话,是会被老爹揍的。
这么一闹,齐晚寐也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齐晚寐耳边响起了一阵低语。
“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齐简。”
外头风雪飒飒,盖过了余音,似乎只是一句梦中呓语。
齐晚寐将身侧的东方浅拢了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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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清晨,新年新气象,可惜房间中,齐晚寐和东方念两母女照旧赖了床,可是一听到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的时,两人同时睁大双眼,静坐而起。
不敢再贴床一刻,灵台清明无比。
因为东方衡正在扫荡厨房了!
好在,两人阻止快速,终于从东方衡手中拯救出可怜的厨房以及一家人的五脏庙。
吃完早饭,齐晚寐带着东方衡、东方念转悠了一圈长明岛,把以前好玩的事情好看的景色都一一讲了一遍。好像要把自己所有好玩的事情,一次性都讲给他们听似的。
东方念没心没肺听得那是聚精会神,可东方衡却眉宇微蹙。
他总觉得,齐晚寐有什么心事,可却被掩盖得极好,竟像是他的一场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