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没说话,也没兴趣。
他不想出去,也不想见人,他甚至连从前一日不落的武艺也都懒得去练。
被他这副颓然厌世的模样激怒,萧母终于忍不住沉下脸,她起身,怒声喝道:“萧业!”
可看着他比起从前明显要瘦一圈的苍白脸颊,萧母的喉咙就像是凭空被一只大手攥住,终究舍不得,她看着萧业胸腔不住起伏,又喘了半晌的气,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她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萧业说道:“我前不久去看过你妹妹,你妹妹为了你的事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大圈。你自小就疼她,如今却连问一句都没有。还有麟儿……他大了许多,我看再过阵子,他就能喊你叫舅舅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个孩子吗?如今你既然赋闲在家,不如去看看他?”
萧业听到这个名字,长睫微动,他原本对一切都不在乎的神情也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麟儿……”
他沙哑着嗓音喊这个名字。
想到麟儿,他就忍不住想到兰因,这个被他努力压抑着想忘记却从来没有一刻被他真正忘掉的人。
他记得麟儿刚出生的时候,他和兰因去鲁国公府看他,小小的孩子被大红色的襁褓裹着,皮肤皱巴巴的,毛也没几根,眼睛睁不开,都说外甥像舅,可他那会看着那个又丑又皱的孩子,实在看不出他们哪里像了。
他那会没忍住咕哝了一句。
思妤还在坐月子,听到那话差点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打他,兰因也没好气地拿手拍他胳膊,和他说,“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再说,他哪里丑了,明明很好看。”她嗔怪似的瞪他一眼后又回头抱着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柔声哄道,“我们麟儿才不丑,我们麟儿啊以后一定长得又高又俊,比你舅舅还好看,是不是呀?”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艳阳晴天。
兰因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她动作轻柔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还拿自己的鼻子去碰触小孩的鼻尖。
她是那样的温柔。
温柔到萧业至今都能想起那日她被阳光沐浴时的模样,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萧业记得那个时候他看着兰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兰因有孩子的话,她一定会对孩子很温柔,她会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琴棋书画,她不会苛责他去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她会在他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上前扶起他,会拍掉他手上和身上的泥土和他说“不要怕”,而不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还不准别人扶他。
他不会像他。
他会拥有一个世上最好最温柔的母亲。
萧业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即使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可那个时候,他却由衷地希望他跟兰因能有一个孩子,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把他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他。
眼眶倏然变得通红。
萧母原本还在劝他,忽然见他红了眼,吓了一跳,“业儿,你怎么了?”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她急着扑过去,却见他忽然闭紧双目,眼泪一路从眼角滑落至被褥上,看着被褥上洇开的那摊水迹,看着青年不住颤抖的双唇,猜到他是因为什么,萧母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
她没再劝他,也没再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站在床边凝望他许久。
忽然,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步子即将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她才背着身冷着嗓音和萧业说道:“萧业,你要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身上担负的责任,伯府还得靠你撑着。”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萧母咬牙,“你跟兰因已经分开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提到兰因,没去理会身后男人是何模样,她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嗓音都沉了下去,“你在这伤心难过,一蹶不振,可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已经重新开门做起了生意,她那几家酒楼现在高朋满座,是汴京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她马上还要开新店了,你去外面看看,现在外头的人是怎么说你们的?你……”听到身后传来的沉重呼吸声,萧母抿唇,她到底没再说下去,只是吐出几个字,“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她便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景兰就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忙喊了声“夫人”跟在她身后。
萧母没理她,她自顾自往外走。
明明外面是艳阳晴日,可她却仿佛身处寒冬一般,头顶的暖阳并不能给她带来一丝温暖,反而让她觉得刺眼极了,就像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碰见太阳,她不由半眯着眼拿手挡在头顶,走了几步忽然又咳了起来。
“您没事吧?”景兰忙扶住她。
萧母摇头,咳嗽声却不曾间断,她捂着帕子不住咳着,咳到后面,她胸腔发紧,甚至佝偻起了身子,不过数日的功夫,她就已经心力交瘁、精疲力尽,甚至还变得苍老了许多,从前那一头人人夸赞的亮丽乌发早已鬓边生白,藏也藏不住了。
偏偏落到这种地步,萧母还不敢让旁人知晓。
现在伯府就靠她一个人撑着,要是她再出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儿子是这副模样,孙子又还不知事,至于她那个丈夫……
前不久她收到萧志尚的来信,那个远在庄子上的男人终于知道了城中发生的事,刚接到信的时候,萧母心中还有些期待,可打开信,那里面写的全是责怪业儿的话,却没有一个有用的法子。
想到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萧母忽然想起那日兰因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