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忽然与床边放着的乌木方灯架撞上。
顾兰因目光微凝,有些失去的记忆也在这个时候重新涌入脑中。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场漫天大火。
她记得那日从城西回到别庄后,她由时雨伺候着沐浴洗漱完便自己一个人睡了,不清楚是那夜用了药物,还是终于解决了耶律燕哥,她睡得很沉,中间倒是醒来了一次,她心疼时雨这些日子跟着她东走西跑,也不愿吵醒她,便自己起身去倒水,可她初醒,脑子昏昏沉沉的,走着走着就和床边的灯架撞上。
她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火舌从天青色的床帐开始烧,一下子就在整间屋子蔓延开。等到时雨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陷火中,时雨哭着想进来救她,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等松岳等人也醒了的时候,火已经蔓延到外面,燃烧了整间屋子。
外面哭声震天。
她这个身陷大火中的人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
其实在最初的怔忡过后,她明明可以在火势最小的时候出去,却选择了留下。
大仇得报。
她在这世上也没了什么亲近之人。
时雨和松岳的婚事又是早就定下的,即使她不在了,那个丫头也不会受人欺负。
这样想着,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倒真是没什么区别。
唯一可惜的不过是没有亲口同那位齐大人说声抱歉。
她害他清名受损,纵使已经想尽法子弥补且托了秦太师为他说话,可这世道,流言蜚语总是害人不浅,何况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当差,得罪的权贵也有不少,只怕免不了有人借此向他开刀。他本来能有更好的前程,却被她连累。
顾兰因心中实在有愧。
她这一生从未对不起谁,对萧家,对萧业,对顾情,甚至于对她那位母亲……她都尽力做了她能做的。
唯独对齐豫白。
她心怀愧疚,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咦?”水红色的薄绸锦帘被人从外头掀起,外面走进一个人,是时雨,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淡黄春衫,笑盈盈走进来,“主子醒了。”
“您今儿起的晚,从前一刻钟前就该唤奴婢们伺候了。”
她边说边往外头传话,很快,便有调-教良好的丫鬟鱼贯而入,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时雨更是走到一旁把昨夜熨烫好的衣裳拿过来。
大红色的五彩通袖状花锦对襟上衣搭一条金线钩花的茄紫暗花梅纹百褶裙。
看着还靠坐在引枕上,因为低头看不清神态模样的年轻妇人,时雨笑道:“管事们还等着来给您回话呢,您若还困,不如奴婢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了?”
她和顾兰因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一切以她为主。
看着眼前明显要年轻许多的时雨,顾兰因沉默许久才开口,“停云呢?”
“她去厨房了,您昨夜不是说想吃玫瑰莲蓉糕,她怕厨房那些婆子做不出您想吃的味道,便亲自去了,估计着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道压低的问话声,没一会便有个绿衫女子打帘进来了。
“主子醒了。”
快有两年没见的停云就站在她的面前。
顾兰因忽然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情形了,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曾看过不少志异怪谈,只是对于这些,她从来都是一笑了之的,并不相信。
可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她在被子底下用力拧了下自己的胳膊。
疼。
她皱了眉。
“怎么了?”停云一向细心,见她皱眉,立刻迎了过来。
时雨也担心地看了过来。
顾兰因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把浊气尽数吐出后,这才开口,“没事,扶我起来吧。”
熟悉的大红色,已经许久没有穿了。
看着镜中因穿红衣也显现出几分明艳的女子,顾兰因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未再去看镜中的自己,而是细细思索起如今的情况,停云是景德十一年出嫁的,如今她既然还在,那么现在必定是在两年前,未满二十岁的顾兰因还对她的丈夫对未来的生活充斥着美好的希望,即使有过冷遇和争吵,可她此时心中对萧业还是有一份情意在的,也因此,她眉梢眼角都愁思还不是那么浓郁。
可对萧业有情的是上辈子二十岁的顾兰因,不是她。
看着铜镜中那个尚且还有些鲜活的女子,顾兰因想到的只有她后来的境遇。她想起她和萧业的争吵,想起那一个个孤枕难眠的夜,想起……那双越来越冷清的眉眼还有怎么都捂不热的心肠。
等吃完早膳,隔着纱做的屏风,顾兰因坐在红木雕花靠背椅上听着几个管事回话,看着账本上的年月,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