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不敢擅作主张退回,只好先往云姑娘房中抬,没想到惊动了王爷。
“她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云姑娘说,这都是给青石城的朋友带的礼品,她虽然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承蒙不少乡亲照顾,所以略备薄礼……”
小厮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王爷的神色阴晴难定,莫非是不满云姑娘了?他不会跟着遭殃吧?正当小厮怕得有些抖的时候,沈星残道:“抬进去吧。”
“诶?是!”
众人赶紧抬箱子去了。
等到日暮十分,云罗才意犹未尽的回来了。她进王府大门的时候,唇角笑意还未消,就见沈星残站在中庭,似乎是在等她,那眼神好像在说“还记得回来?”让云罗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心虚感,像是抛下妻子在外厮混的丈夫……她摆了摆头把这奇妙的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王爷,是在等我吗?”
“你说呢?”
云罗道:“王爷日理万机,不必特意等我,我在外面吃过了。”
沈星残完美无表情的脸上也绷不住了,“本王过午不食,谁等你用饭?”
“那王爷这是?”
沈星残:“……没事。”
云罗:???
此时正是日落十分,夕阳穿过庭中高大榆树,洒落在他身上,给沈星残整个人镀上一层暖黄色绒边,连一脸冰霜的他在这暖光衬托下,也显出几分柔情来,云罗不禁道:“夕阳真美。”
沈星残偏头看了一眼天边橙红的太阳,完全不能理解有什么美可言。
云罗又说:“说起来,在不同的地方看日落,心情也会不同。青石城在海边,在海上看日落,只觉得天地广阔,大海无边,心胸也会随之开阔;看皇城的日落,看的是城墙和远山,气派恢弘,也很有意境。”
沈星残:……
她是有感而发,一不留神似乎说多了,为了掩饰尴尬,她问,“王爷觉得呢?”
沈星残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心情不错?”
云罗点点头:“是啊。”
“有什么可开心的?”沈星残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啊这,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就开心。”云罗想了想,“王爷,若你也经历过整日只能躺在病床上,连床都下不了,什么都吃不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就会觉得能吃能睡是非常幸福的事,活着的每一天都值得珍惜……”
沈星残目光一凝,没错过她神色瞬间的悲伤,难道她有过这样的过去?可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来。
见她望向自己,沈星残道:“本王只知道,人心险恶。”他神色瞬间变得阴沉,语气狠绝,“这世间的渣滓太多,他们不该存在这世上。”
“王爷……”
她还想说两句,沈星残已大步走远了,云罗摇了摇头,想改变他的想法,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是夜,云罗躺在床上,难得睡不着。
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了,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沈星残会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留在王府?
她也不傻,不会认为自己几句话就打动了心思莫测的大反派,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她刚自言自语一句,木灵忽然飞到她面前,“主人,我们去偷听吧?”
“偷听?”
“听那个王爷在和别人说什么,木灵能感应到他和老管家就在书房,主人你也很想知道吧?”
云罗惊讶于它和人相差无几的智慧,“小木灵,你懂得可真不少啊。”她认真想了想,“但他恐怕会发现。”
木灵笑嘻嘻,“主人放心,妖灵听力胜过人类,不靠近书房也能偷听,而且只要提前共享五感,我能听到的声音主人都能听见,可方便了。”
云罗越发感觉到木灵并不是普通的妖灵,为何原书中没有出现过呢?
“主人?”
“走!”
月色下,云罗揣着妖灵,动作轻快避开王府侍卫的耳目,摸到了书房附近的一棵大槐树下,遥遥望见房里亮着灯火,窗上映出两道人影,云罗小声问,“这里如何?”
木灵蹲在她肩膀上,小豆芽似的手搭在小耳朵上,“主人,听得很清楚。”
只见它闭上小豆眼睛,身上发出微蒙蒙的绿光,云罗只觉自己五感更灵敏了,沈星残低沉磁性的声音直接传入耳膜,像是贴在她身边说话一样,骤然听到,让她头皮不由一阵发麻——沈星残的声音有点过于好听了。
但听清他所说的内容之后,云罗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你说她父母不详?”
“是。”这是忠叔的声音,“咱们的人去青石城查探了一番,云姑娘的人缘不错,认识她的人不少,但知道她身世的,却是少之又少,只说她是孤儿,不知爹娘是谁,少数知道的,也不肯对外人透露……”
“派出的妖物呢?”
听到这,云罗心中暗惊,沈星残暗中指使妖物调查她?!
他果然是怀疑自己,这倒不意外。真正让她意外的是,沈星残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掌控妖物!按剧情所写,皇城闹妖物事件,暗中操纵妖物的是他的娘亲太妃,而他是在太妃死后,男女主角关系日渐亲密,才动了控制妖物的念头……
到底是剧情发生了变化,还是……还是书中的内容都只是基于男女主角视角写的,并不完整?
这意味着沈星残比书中所写的心机更加深沉,她竟然妄想着改变这个人,岂不是自不量力?
这个想法让云罗有些浑身发凉,她听到忠叔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派出的妖物找到了青石城的老蟹妖,据他所说,大约二十年前,他亲眼见到了云姑娘出生。”
“哦?”沈星残的语气充满了兴趣。
忠叔接着说:“二十年前,四妖主之一的鲛族之主雨鲛率领水族部将倾巢而出进攻青石城,那一夜城中死伤无数,青石城几乎要成为一座死城,但那一天正是王爷您和神凰定下血契之日,血契结成之时,前所未有的神力笼罩了每一寸王土,重创四妖主,雨鲛也不例外,他带出来的部将几乎全灭,他本人也受了重伤,强撑着回到海边,想要遁入海中,在礁石处撞上了一个藏身在此躲避妖物的女子,萱娘。”
“这竟然是真的……”云罗惊讶。
这时,一只夜枭扑扇着翅膀哗啦从树上飞了下来,这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动了书房内的两人,窗子应声而开,猝不及防的,窗前的沈星残和树下的云罗对上了视线。
虽然是藏身在树下草丛中,云罗很确定,沈星残看见她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走了过去,隔着窗子直视着他,“王爷想知道我的身世,为何不直接问我,而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原来王爷对我的怀疑竟然这么深。”
面对她的指责,沈星残没来由心一沉。
身世之谜
沈星残心想,他为何要信任一个深入闯入王府,目的不明的人?可云罗质问的语气如此理直气壮,好像错的是他一般。
月光映照窗棂,她的眸中也印了一泓弯月,潋滟又清透,沈星残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道:“进来说。”
云罗松了口气,她这招先发制人用得真不错,这么一搅合,沈星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没追究她暗中偷听的事。
书房内,檀香静静燃着,沈星残坐在书案边,云罗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木灵偷偷藏在她发间,忠叔则站在角落,眼前这情况,似乎不用他继续说下去了。
“你用妖灵偷听我?”
云罗刚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沈星残毫无预兆的开口,让她差点摔了手里的茶杯,虽然扶住了,但溢出的茶水还是溅到了她手上,“烫、烫……”
还以为沈星残被糊弄过去了呢。
沈星残:……
他给了忠叔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去取了烫伤膏药来,等云罗敷完了药,谈话得以继续进行下去,她道,“我虽然偷听了王爷,但王爷也私下调查我,咱们就算扯平了,如何?”
忠叔站在一旁暗自心惊:竟然有人敢跟王爷讨价还价?!
但王爷一言不发,似乎默许了她的话。
云罗接着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准确的说,五岁以前的记忆我都不太记得,从我记事起,我就在青石城了,但是刚才忠叔说的话,和我以前做过的梦一模一样,如果忠叔说的是真,那就不止是梦那么简单……”
沈星残深不见底的黑眸注视着她,她的神色真诚,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云罗确实没打算骗他,穿书以来,她也曾好奇过自己的身世,但问遍街巷邻居,都没人知道她打哪来的,她也曾想过从妖物那边打听,但那时青石城妖物的踪迹已经很少,见了她不是生死相斗,就是转身就跑,她也没问到什么,久而久之她也就想开了,反正是白捡的一条命,父母是谁,也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没想到,她的身世早在那个梦中已经揭示过了。
她向沈星残描述了自己梦中的画面。
天色阴沉,海边风浪汹涌,鲛人已经奄奄一息,他倚靠着礁石动弹不得,一个妇人偷偷接近了他,那妇人肚子涨得很大,满头虚汗,连嘴唇也有些发白,她马上就要生产了,竟忍着阵痛在旁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鲛人真的动不了了,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对着鲛人的肚腹捅了下去!
此时鲛人已十分虚弱,连妖力也用不了,生生让这妇人拿着一把凡铁剖开肚子,取出了腹中的鲛珠。
据说鲛珠乃是鲛族的命脉,凝聚着鲛族全部妖力,更是鲛族的命脉所在。
妇人颤巍巍举着那冰蓝色鲛珠,咬牙道:“你这妖物,杀了我丈夫,逼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无家可归,如今孩儿就要临盆,可我气力已尽,哪里还有力气生产?孩儿恐怕要胎死腹中,没想到上天开眼,竟然让我撞上了你!我听说妖物腹中有妖丹,吃下可以获得妖力,今日我便要食丹饮血,报杀父之仇,助我儿降世!”
她竟生生吞下了妖丹,想要借住妖丹的力量,将孩子生出来。
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那鲛人竟然还有一口气在,他看着妇人吞下了鲛珠,发出一阵阴沉笑声,“女人,你太蠢了!区区人类怎么承受妖丹的妖力?你不仅生不下孩子,还要带着你腹内的胎儿一起爆体而亡!”
随着他的话,妇人只觉自己的肚子越胀越大,剧痛让她站立不住,跌坐在地,她感觉自己的肚皮像是撑到了极限的弓弦,随时都会发出绷断的剧响,她咬牙又拿起匕首,这一次她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肚子,“孩儿,娘绝不会让你死!”
鲛人眼眸一凝,这女人真是个疯子,她竟然还要剖腹取子!
这女人取他妖丹、辱他至此,怎能让她称心如意?
他下定决心,默念妖咒,身躯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女人肚中!他竟是生祭自己的妖身,化为妖魂,凭借着和自己妖丹的联系,附魂于妖丹之上!
妇人惨叫一声,只觉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剧痛,肚皮上凸起几道可怖的爪痕,只听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响,妇人肚皮破裂,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先是手、头,而后是身子和腿……随着这浑身裹着黑气的胎儿从肚中爬出,妇人浑身僵硬,双目圆睁,再无鼻息,已是气绝身亡了。
而鲛人也耗尽了命魂,即将灰飞烟灭,随着婴儿身上血气散去,鲛人的魂魄也在渐渐变淡,他堂堂北方妖主,竟然落得这种结局,他好恨,好恨!
他魂魄虽支持不住,就此烟消云散,但他毕竟妖力强悍,魂魄中怨气难消,那浓厚的怨气化为一阵黑雾,牢牢附着在初生的婴儿身上,如同附骨之疽,与婴儿融为了一体。
海风阵阵,朝阳初生,海浪卷走了两具冰冷的无魂死尸和一场仇怨,眼看着婴儿也要被海水卷走,一只蟹妖爬了出来,将婴儿救了起来。
蟹妖叹了口气,他来迟了,没能救到妖主,低头看着怀中婴儿,她有着一双黑润润的大眼睛,目光澄澈如镜,这双眼睛,还未看过世间的丑恶……这婴儿何辜?
他一时心软,抱着婴儿走到人族城池附近,将她放在入城必经的路上,“小娃儿,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所以,这个孩子就是我?”云罗只做过这个梦一次,但梦中的情形太过惨烈,深深刻进脑海中,让她难以忘记。
她也曾怀疑过,梦中的孩子可能是自己,但她觉得思来想去,觉得这毕竟只是个梦,梦又不是真的,既然穿书这么离奇的事都发生了,做个离奇的梦,也算不上什么?
虽然这么想,但这个疑问,也确实种在了她心里。
没想到在今日得到了验证,按忠叔所说,他们找到了当时那蟹妖,他所说和自己梦中所见分毫不差,她真是那个从娘亲肚中爬出的孩子。
沈星残语气沉稳,“是。”
这个梦竟然是真的。
不过她隐瞒了梦中的一个细节,那婴儿爬出来之后,躺在冰冷的海滩上,连胸脯也不再起伏,分明已经没有了呼吸。直到蟹妖出现,已经断气的婴儿竟奇迹般的哭出了声音,活了过来。
原来,她不是这本书里的路人,而是这本书里的“死人”。
如果没有穿书事件,这个婴儿也只会随着萱娘一起,悄无声息,大海葬身。
事情已经说完,忠叔察言观色,觉得如今气氛不适合自己在这,行了一礼,默默退下,替两人把门带上了。
云罗道:“没想到我的身世还挺离奇的。”
沈星残微微惊讶,本以为她会有些别的反应,比如仇恨雨鲛又或是怨怪自己的出身,谁知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更没想到,她就这样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分享给了自己,莫非自己在她心中,格外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