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走远后,又有一老妇人上来规劝。这老妇人是个爱干净的,十指虽粗大,但指甲缝一点黑都不见,声音也慈和。只…不是她在等的人。
而此刻京中已经乱了,宣文侯府的丫鬟发现跟错人,急回府报。楚陌太爷忙召集人寻找,听魏兹力说两人往通州码头了,立时快马追去。
通州码头下午有官船南下,“吉安”又经几番人劝不为所动,看人搬箱笼往船上,泪眼朦胧,脚下跟上两步又退回:“小虎子怎么办?”
“姑,我们回去吧。”
“吉安”摇首,哭囔到:“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船拔锚时,她终是忍不住快步欲上去,辛语连忙拉住。一背着背篓的老妇人慢慢走近,驻足在两人身后:“你就这么走了,你的小虎子日子不会好过。宣文侯会有新人,新人也许会像黄隐语…”
声音虽老但细腻,“吉安”一下顿住,像是困兽失声痛哭,垂目看地上。现日头在南向西,身后那人的影子正好落在她旁。那人背着背篓…看不出身姿如何。
辛语见“吉安”不再动作,抽泣着回首看身后人。一身质朴,虽年华不在,可细看对方,依旧眉清目秀,想年轻时该是何等姿容。抓着背篓带子的手,不细滑,显得有些糙,但骨节分明。
直觉就是她了,辛语抽了下气:“多谢。”
辛语指头轻挠了下她,“吉安”立时便明白了,痛哭着显无力,慢慢下落。
“你在…就是宣文侯夫人。小虎子原配嫡子身份明确,他便有依仗。”老妇人笑看官船远去,目光悠远:“回去吧,好好跟宣文侯过日子。为小虎子日后,你该立起来。立起来了,偌大的侯府就是你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这声一落,辛语松手,身子不支的“吉安”突然返身,一根带钩银丝击出。老妇人惊目,不等反应喉间一紧,银丝栓在颈,勒进了皮,血渗出。
“都别动。”
“吉安”即惜苒,站在老妇人身后,左手拉着银丝,右手撩落下的碎发,冷目看着丈外那几个眼神寒冽的“平头百姓”。辛语赶紧放响炮上天,只三息,有琴音传来。
一听音律,被制住的老妇人眼神一暗,这是《离恨》,见才走远的官船又回头,不禁弯唇笑之。眼中泛泪,神色间尽是凄然。
辛语最近也学了一着,手起掐上老妇人的下巴一个用力,卸了她的下巴,跟着又强拉下她背着的背篓。
官船慢慢抵近,琴声悠悠。一锦衣男子右手抱着一只小包被,左手牵着身围斗篷的美妇走出船舱,站到甲板上。
看清甲板上的人,老妇侧首朝后看去,想让他们走,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啊走…嗷…”
那几个不一般的平头百姓,也是忠心,左右看,似想抓什么来要挟。可人都在丈外,正欲去抓,步子才跨出又退回,眼中有惧。头戴斗笠手拄竹拐的老妪,缓缓而来,其身后跟着黑白脸。
官船靠岸,楚陌怀里的小包被动了。白嫩婴孩戴着虎头帽,调头看了一眼岸上,全不觉紧张,又缩回亲爹怀里,拱拱小屁股。吉安拢了拢斗篷,这码头的风真不小,打量起被擒的老妇,笑着道:“永宁公主,您叫我们夫妻好等啊!”
盯着吉安瞧了片刻,黎永宁呵呵笑。她输了,输在贪上,输的不冤。她不该贪图吉安这颗棋子。
见到王姣,楚陌浅笑唤道:“阿姐。”
听到这声,王姣面上冷色立散:“嗳。”目光落在动来动去的小包被上,神情慈和,只下手依旧凌厉。在经过黎永宁时,一掌震碎她的腰骨。
前朝永宁公主被抓三日,景易下罪诏,详述三十年前南延闳卫府瘟疫真相,在午门外替先辈受鞭挞三十。百姓为闳卫府枉死的亡灵哀悼之余,又赞皇帝有担当。
收到邸报,闳卫府各县知县皆摆台祭奠亡灵。忙了两日,吉彦一身疲倦归府,听说府里请了大夫,面上露了嫌恶:“今天怎么让请大夫了?”
李管事苦笑:“回老爷的话,是少奶奶让请的。”
“灵芷有心了。”吉彦回房,不等洗漱好就见大儿一脸厉色地冲进屋:“怎么了?”
信旻气得眼眶都红了:“爹,您休了她吧。”
闻言,吉彦唇抿上,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往西筱院去。西筱院,谭灵芷也是眉头紧蹙,气息沉沉。看爹来,屈膝行礼。
遇上这样的丑,来诊的大夫也是心惶惶:“小民见过知县大人。”
吉彦没问大夫话,直接大跨步进了正屋里间。平日里,黄氏穿着宽松,瞧不出什么,这会她平躺在床上,那肚子一览无余,看着应有五六月了。
“你个贱妇,腿瘸了,你心也跟着瘸了。做下如此丑事,你有想过信旻、信嘉吗…”
黄氏正烦着怎么处理这腹中孽种,两剂落胎药都没打下他,可见命硬。一来就克母,叫她受了那么多的大罪。
不能容他。
“我容不得你,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赶紧滚,休书…”
“休我?”黄氏一下拗起,横眉冷对吉彦:“你凭什么休我?我给你生儿育女,一朝摔断腿,你就置我于不顾。一人南下逍遥,把我锁在镇上小院子里。怪我出墙吗?这都是你逼的。”
吉彦就没见过如此厚颜的人:“休书我即刻写,你立马滚,从我眼前滚。”
“我不走。”黄氏心里早对他起了怨恨:“你以为你有今日是因谁,是因我。是我求的大师指点,你跟你娘犯克。若没有我那么多年气你娘,压着她的盛势,你能考上举人、进士,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