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天刚开始还有些诧异，可后来随着时间的过去，她也就没在乎坐在台子上看他们的明贺帝了。
她在严肃的教导宁远安。
“我上次是怎么说的，坐姿要正，这样发生意外的时候才能最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这些没什么用。”
她的声音很大，语气很凶，和莫家嫡女这个身份完全不像，就连坐在台子上看着的皇帝都听到了她凶宁远安的声音。
宁远安缩头缩脑的骑着马，默默低着头也不敢反驳，因为刚刚那个问题确实媚天已经纠正过好几次了，这些姿势在其他人眼里或许不重要，可在媚天眼里，一旦发生意外，便是个不同的结果，他明白她怎么想的，也明白她确实是为了他好。
因此等她训斥完，他才小声说了句：“我不会再犯了，嫂嫂。”
远处坐在高台上看着的明贺帝与两个皇妃静默无语，好一会儿才听见坐在左边的皇妃带着柔柔的笑，轻声细语道：“陛下，这位莫家嫡女······真是真性情啊。”
明贺帝没有做声。
这哪里只是真性情，简直凶得很好不好？
第172章 嫂嫂难为（十三）
明贺帝有心想要阻止,觉得这样非常不妥，好歹也是他亲弟弟，怎么能被一个罪臣之女如此训斥？
可转念一想,阿御自己都不在乎，他若是训斥莫微兰，岂不是越庖代俎了，少不得要惹人不开心,毕竟这位莫家嫡女看上去和阿御熟悉得很，既然熟悉,那作为长辈说两句便也没什么了。
皇帝便按捺下来,也不做声,只听着身边皇妃柔柔笑声,他两位妃子倒是聊得起劲。
左边的妃子抚了抚鬓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道：“这莫姑娘倒也好运气，莫家落败了，还能遇着贵人，想必后半辈子是不愁了。”
右边的妃子不甘示弱，帕子掩着唇角娇娇的笑。
“姐姐说得极是，御亲王乃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可不就是贵人吗？”
“说起来那宁家倒是没个好运气，若是从前待我们御亲王好些,如今陛下也能宠着呢。”
因着明贺帝脾气也挺好，他两个妃子说话也没什么忌讳，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埋汰起宁家来。
两个妃子都明白,虽然皇帝面上不说，可对宁家终究是有些不喜的。
宁家这般对庶子也不算苛待，可这个庶子是皇帝的亲弟弟时，就难免让人觉得太过了，皇帝心里清楚，可感情上终是有些芥蒂，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两个妃子一个比一个会看眼色，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朝着皇帝想听的来。
明贺帝也不做声，他只看着马场中央，静静听着两个妃子说话，直到那边结束，莫微兰和宁远安朝这边走来，他才露出一抹笑意来，对宁远安道：“阿御天资聪慧，倒是以前耽搁了。”
宁远安脸上带着极为依赖的笑意，也笑着说：“皇兄实在赞缪了，臣弟可是听说当初皇兄学骑术的时候，短短时日就学会了，若是要说天资聪慧，那也是皇兄才是。”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这拍马屁的功夫比起两个妃子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媚天听着他们聊天，便也不出声，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等着他们说完。
好在皇帝也没准备这个时候和宁远安叙旧，只说了那么两句，他便停了下来。
媚天等他停下了，这才恭恭敬敬给他和两个妃子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和娘娘。”
明贺帝是在他们学习的途中来的，所以之前并未见礼。
“嗯。”
明贺帝点了点头，继而道：“我瞧着你骑术实在精湛，给阿御当老师倒是挺好，莫家有你这样的女儿，倒是他们的幸运了。”
媚天安安静静的听着他夸奖自己，脸上连一点受宠若惊的表情都没有，只依然敛着眉头，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平平稳稳道：“陛下说得是。”
明贺帝：“？？？”
他实在怀疑这位莫家嫡女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谁会在别人夸奖自己之后接一句‘陛下说得是’？
明贺帝之后的话便梗在了喉咙里，顿了顿，他才清了清嗓子道：“······总之，你好好教阿御。”
除了这句干巴巴的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如果不是他弟弟和她亲近，他真的不想再和莫微兰说话。
倒是宁远安还保持着愉悦的笑，打了个岔道：“天色也晚了，方才消耗了许多体力，如今竟饿了。”
明贺帝听他这么一说，便很快将媚天之前说的那句话放下，他招来身边的大太监，吩咐了一句：“去布膳。”
之后才重新看着宁远安道：“你今儿个可是有口福了，御膳房昨日才呈上了新菜品。”
“是吗？多谢皇兄，待会儿弟弟可要多吃一碗饭。”
明贺帝看他一片纯然之情，自然也点头道：“你如今学习用功，是该多吃点。”
宁远安住进宫里之后可不是闲着，除了贺媚天学习骑术之外，他还有许多功课要做，毕竟是皇家亲王，该有的教养还是要有的，从前他是宁府庶子便也罢了，如今自然不同。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明贺帝倒是不记得媚天之前说的话了，他只携着两位妃子回去，晚膳自然是要一起用的。
说起来这两位妃子也算是沾了宁远安的光了。
他们走在前边，媚天却和他走在后边，等走了一段距离，才看见宁远安偷偷靠近她，压低声音道：“嫂嫂真厉害。”
他瞧着刚刚那句话就是媚天故意说的。
皇帝对她没什么感觉，她也不见得喜欢皇帝，在宁远安的印象里，他这位便宜嫂嫂极少对人这么木然。
不过也是，她再不在乎莫家，到底也是她的家族，被皇帝一手抄了家，她如今这样已经算是极为克制了。
大约就和皇帝对宁家一样。
——心里明白，也知道不关人家的事，可感情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
他凑在她耳边说着话，媚天却没什么讶异，只是也压低了声音回他道：“弟弟你更厉害。”
至于到底谁厉害，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宁远安听了她的话笑得很开心。
两个人说着谁也不知道的悄悄话，就像是做贼一样，小阅子猜测可能这样更刺激？
反正他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到了膳厅，皇帝最先入了座，她两个妃子便像两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他一左一右的坐下，反倒是宁远安坐在他对面，媚天自然坐在宁远安身边。
她坐下没多久，突然小声对他道：“不喊小颖过来吗？”
一家人坐在这里吃饭，可缺了他的妻子岂不是怪怪的？
宁远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掠过一丝阴霾，但他很快道：“她在自己房里吃，她身体不好，嫂嫂便别强求她出来了。”
“我总感觉你这样不太好。”
媚天倒也没有过多纠结，只是嘟囔了一句，便没有再提起小颖。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明贺帝却兀自倒了杯酒，对宁远安道：“阿御，朕敬你一杯。”
他的语气不像是皇帝，倒像是在话家常的兄弟两，这酒也不过是随便吃吃而已。
宁远安自然也举杯敬他。
坐在明贺帝旁边的两个妃子原本也想举杯，可一看媚天居然看都没有看一眼，她已经开始吃饭了，她们便不好再插-进明贺帝和宁远安他们之间。
等他们两喝了杯酒，媚天已经吃了好几口菜了。
她吃完了还小声对宁远安道：“弟弟，你尝尝这个，不愧是新菜品，确实好吃。”
因着皇帝之前说了不必拘束，就当家宴来吃，也不必时刻敬着他当做神佛一样，免得吃饭也不自在，于是媚天便真遂了他的话，没客气，皇帝和自己弟弟喝酒，反正也没敬她，她就自个儿吃菜。
这般无拘无束的举动实在比明贺帝的两个妃子还随意。
她吃了几筷子菜，桌上吃饭的人便都望着她了。
媚天仿佛没觉察到这目光，又吃了几口，这才抬头不经意间看着明贺帝盯着自己。
她目光顿了顿，放下筷子，认真道：“陛下，臣女脸上有东西吗？”
明贺帝抿了抿唇，道：“没有。”
说完这句他又忍不住道：“你······倒是真性情。”
媚天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想了一会儿，许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看了眼身边的宁远安，敛下眉眼低着头道：“是臣女僭越了，陛下您请。”
虽说明贺帝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她真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他又觉得显得自己很小心眼一样，毕竟之前是他自己说的不必拘束，谁知道莫微兰把这种客套话当真了。
他拿起筷子，还是补了一句：“朕不是这个意思，你吃菜吧。”
他没有这么小心眼的。
媚天听见他这么说，当真也没迟疑，她拿起筷子，继续夹菜，还沉稳道：“谢陛下。”
这顿饭最后大约只有她吃得最开心。
两个皇妃都羞于面子，只吃了一点，皇帝倒是没顾忌，但他被媚天的举动弄得很违和，没什么食欲，宁远安全程都拿余光在看她吃。
等吃完了饭，媚天回了自己暂住的宫殿里，明贺帝这才留了宁远安下来。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许久，才有些犹豫道：“阿御，你是不是对那莫微兰有什么······”
反正这些天他瞧着自家弟弟和他这个便宜嫂嫂之间有些怪怪的。
就拿之前从马场回来的时候说，他还偷偷在后面和莫微兰说悄悄话，哪怕真是嫡亲的嫂嫂，这举动也太亲密了些吧，更何况他们现在没有关系了。
宁远安脸上的表情一愣，却罕见的露出几分红晕来，他微红着脸，用一种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对明贺帝道：“皇兄，嫂嫂她······待我是极好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露出羞怯微笑来，那模样明贺帝都不必看第二眼。
他有些头疼的按着眉心，突然间有了种作为长辈的感觉。
他弟弟贵为亲王，而且已经有了妻子，现在告诉他可能喜欢上了自己曾经的嫂嫂？一个罪臣之女？一个比他还大的女人！
他恍然有种自家弟弟长歪了的感觉。
第173章 嫂嫂难为（十四）
明贺帝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扶着额头艰难道：“阿御,你······你已有妻子了。”
许是这句话触动到了宁远安,他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就连语气中的羞涩都全然不见,只垂着头声音落寞道：“皇兄······说的是，我早就娶了妻子，还能如何呢？”
明贺帝原本心中极为反对,可见他这个样子，又有些软下了心肠,安慰他：“你那个妻子不过是普通人家出生，从前便也罢了，如今如何能配得上你,便是你不喜欢莫微兰,我也是打算再为你选一门亲事的。”
这话明贺帝没有说假,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若是阿御自己喜欢,又或者他那个妻子虽然出身普通，可能堪大任，那倒也无妨，可他那妻子显然不堪大用，别说是与他和和美美过日子，就连日常行事看来也畏畏缩缩的,没一点大家之气，见着了他，就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他也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可怕吧？且身子骨又弱，反正明贺帝是一百个看不上小颖。
她若与他弟弟和离，往后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算是对不起她，可她非要占着这个位置，还如此不堪，也看不出她又多喜欢阿御，如此便不行。
便是那莫微兰，虽是嫁过人，可到底是大家出身，且也关心阿御，为人处世比他那妻子至少要好上一百倍。
所谓人就怕比较，若但看莫微兰他是十分不满意的，但与小颖相比，又好上太多。
只是莫微兰的身份终究是个问题。
哪怕阿御已经不是宁家子弟，可到底是在宁家长大，和自己哥哥和离的嫂嫂搅在一起，这名声恐怕要烂完了。
明贺帝这时还没想过媚天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答应，因为在他眼里，已经习惯性的觉得自己的弟弟身份高贵，自然是配谁都可以的，至于其他人，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难道还要拒绝？
皇家子弟便是高人一等。
当然，拿小颖和莫微兰比较起来自然是莫微兰好，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支持自己弟弟喜欢莫微兰。
明贺帝想了想，斟酌着道：“阿御，你可要想清楚了，她如今虽然与你没什么关系，可从前是你嫂嫂，如此一来，你与她之间有违人伦，朕不在乎，不代表天下人不在乎，你若真准备如此，可有想过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吗？”
“臣弟不在乎天下人怎么想。”
宁远安咬着牙道：“我从前微末之时也不见天下人对我有何益处，如今恢复了身份，难道便要按照天下人的想法去做了吗？”
他紧咬着牙，一直盯着明贺帝，仿佛下定了决心般道：“我也不在乎他们，我只在乎皇兄，只要皇兄不觉得我逆了人伦，天下人的言语与我何干？皇兄会因此便觉得我丢了皇室的脸吗？”
明贺帝当然不会这么觉得。
他甚至觉得宁远安的话有些扎心窝子。
他的弟弟他自然是会庇佑着，别说是这等事，便是再离谱一些的，只要不是无故杀人放火，有害社稷，他都能给他扛下来，在自家弟弟没有危害自己的社稷和皇位的时候，他定然是向着他的，哪怕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可终究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的表情肃然，宁远安一眼便看明白了，因此他笑着道：“可见皇兄也是支持我的，只要您支持臣弟，其他人的想法我又何必在乎，皇兄，臣弟只你一个亲人了，这天下间，我也没几个在乎的人。”
若说他这话百分百真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宁远安也不是善茬，不可能随便认了个便宜哥哥就掏心掏肺的，甚至于他对明贺帝所说的喜爱莫微兰也未必都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