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媚天给他换花的时候,还无意中在他桌上看到了一句手写的古诗。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媚天随意看了一眼这句诗,末尾最后一个字笔迹特别重,还很凌乱,显出写这字的人内心痛苦和纠葛。
她却收回视线,温柔笑着说:“这么文艺啊,难怪单身呢。”
小阅子:“······”
他主人说话总是特别扎心。
媚天笑了笑,给他桌上换完了花,就当做没看见这句话一样径直离开了。
于是期待着她会有什么反应的穆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张纸是他故意放的,诗倒是他真心写的,原本想她见着了这张纸,总会有些好奇问他,他便可以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心绪,也好让她日后有个心理准备。
可媚天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没有看到吗?
穆贺心情有些阴郁,又不好明着问,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任它腐烂在自己心中。
这样的日子煎熬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气变冷,他迎来了自己的整岁生日。
但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小姑娘还是那么美丽明艳,满脸笑容,拿着大大的礼盒递给他,十分愉快的祝福他:“穆叔叔生日快乐,您今天四十岁了,一定要好好纪念一下哦。”
穆贺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惨然的笑容来。
他比她大了一整轮还要多。
这也意味着他最年少肆意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她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已经要老了。
这世上没有哪份感情比时间更残忍。
他的心如烈火烹油,焦灼不已。
偌大的宴厅里,穆贺端着酒杯,看着面前女孩明媚的笑,如心坠深渊。周围高朋满座,衣香鬓影,往来都是恭贺。但他眼里只看得到那一个人,看着她对他笑,看着她对别人笑,看着她和身边的人笑着交谈,谈到尽兴时微微弯了弯唇角,眉眼一片美好。
但那一切都不属于他。
哪怕是穆黎都比他更容易走进她的心。
穆贺站在人群的中心,耳边是众人的恭维声,他目光穿过稀疏人影,看到穆黎偷偷凑到媚天身边说了句什么,或许是他的话逗笑了她,媚天轻轻掩着唇角笑得愉快极了,还朝穆黎点了点头,仿佛答应了他什么约定。
穆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捏着高脚杯的手掌几乎要将杯壁捏裂,脸上再也勉强不出笑意。
他仿佛魔怔了一样,直接无视了周围说话的人,径直走到她身边,听见她和穆黎温声说:“好啊,那等我放假吧,听说那个摩天轮特别的高,可以看见很远的风景呢。”
穆黎已经看到了穆贺走来,却没提醒她,也没看穆贺,只露出纯然的笑容接着她的话说:“小姐姐,你还这么年轻,别天天待在公司里嘛,我父亲也真是,居然给你安排这么忙的职位,我觉得还是你以前的工作好,又轻松,假期也多。”
“别这么说,穆叔叔也是关心我,而且他说得没错,现在努力总好过以后艰难啊。”
媚天和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又继续顺着之前的话题说道:“穆黎,到时候坐完摩天轮,我们去玩跳楼机吧,其实我胆子很大的。”
“好啊。”
穆黎也笑着应承下来,又说起其他的游乐设施。
两个人的说的话穆贺都听在耳中,可哪怕只听着,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一条深深的渠沟。
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和他离得太远,就好比他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去坐什么摩天轮了,哪怕想要给予她浪漫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可穆黎却能轻松和她想到一起,因为他们是同龄人。
他敷再多的面膜,再让自己变得年轻,他的心也已经老了。
穆贺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她对那些年轻男人的每一个笑,他都嫉恨在心。
这一刻他甚至连穆黎都恨上了。
握着高脚杯的指节发白,他极度用力压抑着内心的嫉妒,勉强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来。
“从灵在聊些什么?”
媚天这才看到他从自己身侧走来,她笑着同他说:“穆叔叔,我在和穆黎聊天呢,路城新开了一家游乐场,正好我和穆黎都没去过,就想着哪天放假了一起去玩一个下午,对了,穆叔叔要不要一起去?”
穆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正想说好,却听到旁边穆黎突然说:“小姐姐,我父亲这么忙,肯定没时间的,而且你觉得我父亲坐摩天轮合适吗?”
媚天似乎才反应过来,也连忙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也是,穆叔叔肯定不喜欢玩这些东西,也只有我们这些年轻人才喜欢这些东西。”
穆贺没说出口的‘好’便直接梗在了喉咙里。
他握着高脚杯,隔了好几秒才道:“那你们玩得开心。”
无人知道他心中汹涌而出的杀意,也无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不让自己在她面前露出狰狞表情来。
穆黎、穆黎。
他饮下酒杯中暗红的酒液,如同吞下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面前女孩却毫无察觉,还笑得灿烂同他说:“穆叔叔,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他笑着应道:“谢谢。”
穆贺觉得,或许他该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魔鬼,将心底的欲-望彻底的释放出来,可能就不会这么煎熬了。
眼前的女孩是他的,他的,谁也不能染指。
他将空了的酒杯放下,目光肆意,仿佛一瞬间已放出了心中的恶魔。
旁边还在和媚天交谈的穆黎默默扫过他一眼,眼底微暗,但很快又笑着和她继续说起来。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谁也不知道底下发生了怎样可怕的变化。
那之后媚天又回到了忙碌工作的日常中,只是从那天开始,穆贺似乎变了一些。
他待她还是那样好,可对待其他人却冷漠了许多,更甚者,她有时甚至觉得穆贺看待自己两个儿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仇人,若不是顾忌到她还在,恐怕能立刻置于死地的那种程度。
而且她发现身边出现的男人越来越少,穆贺最近有些喜欢招女员工。
至于穆恒,一个月住了三次院,每次都说是生病,反正媚天没怎么见到他。
穆黎那天说要和她去游乐园玩,后面也没了音讯,忙忙碌碌的,没有一点空闲时间,反倒她最近清闲了不少,穆贺强制性消减了她的工作,以身体最重要为由,让她经常呆在他办公室里休息。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穆家主宅,穆贺卧室底下,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下室里,说在住院的穆恒却出现在这里。
穆恒浑身都是血,气息微弱躺在地上,炽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十分惨白吓人。
穆贺站在他身边,表情冷漠,衣衫一丝不苟,他高高在上看着他,视线不曾有过半点波澜。
“继续说。”
他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响起,让人无端觉得充满了冷意。
“第二次见面是怎样。”
穆恒半侧着身体躺在地上,忍不住喘息了一下,露出一丝惨白的笑来。
“父亲。”
他带着血迹的脸庞显得十分狰狞。
“就算你知道了我和她认识的全过程又怎么样?就算你全然复制,她就会喜欢你吗?你已经疯了,从灵不会喜欢一个疯子的。”
穆贺眼神微颤了一下,低下头平静看着他。
“你说什么?”
第30章 我是你妈妈(十二)
穆贺低着头,头顶的灯光并不能映照在他脸上,穆恒只能看见一片巨大的阴影,他的五官藏在黑暗里,在白炽灯下仿佛隐着说不出的阴霾。
可穆恒没有丝毫意外。
他这个父亲早就疯了,否则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穆恒脸上都是血污,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把嘴里的血沫吐出来,他带着些嘲讽道恶意:“就算杀了我从灵就会喜欢你吗?父亲,你别妄想了,被当做长辈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窥视,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恶心吗?只要她知道这件事,你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卑鄙无耻恶心的东西。”
他僵硬牵动着唇角,露出一个狼狈又得意的笑来。
尽管穆恒知道有些事情和他说的不一样,比如白从灵非常恨他,也不一定对穆贺的想法一无所知,可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他所赐,他为什么要让穆贺开心?
穆贺恨不得弄死他,更别提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既然这样对他,那他当然也要让穆贺尝尝痛苦的滋味。
穆恒心里的想法没有表现出来,只露出快意的笑,哪怕满身血污,也肆意的说:“就算你再怎么折磨我又怎么样?”
他用力撑着冰冷地板,半坐起来。
“从灵就是爱我,你以为你做了那些事情就能改变这一点?她现在就算怪我,也是因为她太爱我,不爱我怎么会恨我?父亲,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的心。”
他话音刚落,穆贺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踹出去几步远。
穆恒倒在地上没有再能爬起来,吐了一大口血,但他还是笑着,得意又猖狂。
“你打死我又怎么样?你在她心里永远也代替不了我。”
穆贺静静看着他许久,直到目光完全幽黑,他转身离开,对守在地下室的人平静道:“让他活着。”
这句话没有一丝怜悯或者好意,只有数不清的杀意凌冽。
守在一边的人神情一凛,连忙说:“是,一定会让恒少爷活着。”
不是让他好好活着,只是让他活着受折磨而已。
穆贺离开了地下室,回到书房里,似乎又恢复了平时安静温和的样子。
他对待媚天就是这种模样,从不让她看出半分不妥或者其他情绪来,可他在她眼里永远只是个温和的长辈。
但温和的长辈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明白,也知道该怎么做。
至少在他失去理智之前,他会关着心中这只野兽,只在暗地里吞食血肉,不让她看见。
穆恒不在的穆家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其他人都不关心他的行踪,唯一会关心他的人是闻微微,可闻微微最近很喜欢粘着媚天,要不是穆贺不许,她也想到穆贺公司当他助理,和媚天一起,这样就不会只在家里才能见到她了。
至于穆黎则是早出晚归,唯一的几次露面都很匆忙,而且脸色有些苍白,穆贺只说他是工作太忙碌,实际怎样媚天也不清楚,当然也不会特意去查询,只是和他约好出去玩,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能实现。
这让她有些失落。
穆贺将她这些情绪都看在眼里,他喜欢她开心的样子,但要他放穆黎和她单独在一起,他是怎么也不会允许的。
于是某天周末,他特地给她放了个假,也给自己放了个假,之后便提议两人去她之前提起过的那家路城的游乐园玩。
至于穆黎,他以工作忙的借口将他岔出了这个话题。
媚天自然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兴趣就让穆黎请假,而且高层工作上的事情,她又不是很懂,也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
所以她只为穆黎遗憾了一会儿,就答应了穆贺的提议。
穆贺还没来得及高兴两人独处,转眼间就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截了胡。
他倒是忘了,家里没穆恒,还有闻微微。
闻微微一直想找时间和媚天一起出去玩,她觉得自己和她的关系就像闺蜜一样,媚天可是她第一个朋友,又救了她,两人却一直没什么一起的活动,这次媚天好不容易放假了,她当然要跟着去,如果没有穆贺的话就更好了。
不过她不敢对自己公公说什么。
闻微微提出要一起去的时候,穆贺脸色就微沉,还来不及反对,媚天已经愉快道:“好啊,微微和我们一起去吧,你天天待在家里也挺无聊的,正好我们也难得出去玩一次,穆叔叔你觉得呢?”
穆贺沉默了一秒,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来。
“好。”
他轻轻点头。
眼底的阴霾铺天盖地袭来。
可惜闻微微不是穆恒也不是穆黎,她一向傻白甜惯了,根本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只沉浸在即将出去玩的兴奋里,挽着媚天的手蹦蹦跳跳的,欢快极了。
穆贺最后反倒成了一个第三者,闻微微和媚天说的话题,他根本插不上话。
毕竟是女孩子之间的交谈,他除了沉默也无法有其他的回应。
这趟原本在他脑海中该是暧昧滋生的游玩之旅,便成了一个大人带着家里两个小朋友出去玩的悲惨故事。
路城那个游乐园特别大,到了之后,媚天和闻微微问过他的意见,商量了一会儿,列了好多项目,最后终于准备先去看电影。
穆贺没什么意见,实际上他从不反驳媚天的决定。
游乐园里的电影院不是那种普通的商务电影院,而是特制的惊险电影院,据说提供了超高的观影体验,片源都是一些比较刺激吓人的类型。
大概是和鬼屋有点类似的一个游乐项目。
穆贺倒是不怕鬼怪这些东西,他甚至想着,待会小姑娘要是怕了,会不会往他怀里钻。
他虽然没怎么正正经经谈过恋爱,但一些小年轻的套路,他还是去了解了一下的。
三个人买了票进了电影院,闻微微本来想坐媚天身边,可惜被穆贺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她只好捏着手里的饮料委委屈屈坐在了他身边,而媚天坐在另外一边,等于让穆贺处在中间位置。
他实在不喜欢闻微微这个没脑子的白痴。
看不懂眼色就算了,还总往媚天身边钻,可他又不好动她,因为媚天很喜欢她,像穆恒穆黎那样显然不行。
穆贺尽管没想到百合这种情节,可也下意识的觉得不妥,所以他不着痕迹的把她们分开,他甚至想把闻微微一个人甩掉。
电影的确有些惊险刺激,很吓人,看到一半,影院里就响起了许多惊呼声。
坐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情侣,女生已经害怕得被男生抱进了怀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迅速升温。
媚天和闻微微在认真看电影的时候,穆贺在打量这些情侣,等到电影过半,他稍稍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对媚天说:“从灵,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