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星随手捏碎黑芒，慢条斯理道：“小神灵看着不想活了，不过她也不会介意走的时候带走几位王者，这样下去，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几位王者都看出了媚天的打算，办法却不是那么好想的，一位神灵，特别是一位不顾一切的神灵，即便有几位王者在这里，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再者有些人又不想伤害她。
想要她活着，不想伤害她，又不想让自己死去，这大概是个十分难达到的目的。
梦星把视线放到媚天身上，随着黑色的光芒茂盛，他突然勾了勾唇角。
“我有个办法。”
梦星飞快掠到冰玥身边，面对着神灵，他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来，语气十分轻柔道：“小神灵，你真的要见到诸神黄昏吗？”
他一挥手，虚空中浮现出许多人影来。
他们有些身处黑暗，有些露出笑容，有些在奋力厮杀，但所有人都做着相同的一件事，他们在向神灵祭祀和祷告。
“——仁爱的水之君主，请您庇佑我，庇佑您虔诚的信徒。”
“感谢主君。”
“愿您永居水之殿堂。”
“您的神圣至高无上······”
光影中所有人都在向司南水神祷告，每个人都虔诚无比，把她当成了自己最神圣仁爱的主宰。
梦星笑着说：“神是我们杀的，是王者和贵族，其实大部分平民都不知道真相，他们没有权利选择，你应该也明白，虔诚的信仰通常来自于民众而不是贵族，你想毁掉这个世界，或者选择诸神黄昏，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无辜的平民们怎么办？”
他仿佛引诱般盯着媚天，笃定了这位小神灵会因此而动容。
“你消失之后，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没有神了，你不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了吗？你所设想的世界远远没有达到，或许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许多人背叛了神灵，但那些依然信仰，依然等着你去庇佑的人们，你真的不在乎吗？”
小神灵和其他的神最大的区别就是她有一颗仁爱而宽容的心，他不可否认，他现在就是在利用她这颗心，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梦星明白，其他人自然也很快想到，冰玥望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因为这是现在最需要做的。
小神灵看着那些虚幻的人影，果然停下了动作，她身后的黑芒渐渐平息下来，幽蓝的眼眸有些怔怔的。
冰玥看见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空中的虚影。
但她指尖穿过虚空，只摸到了一片空白，这只是梦星以神力引导出来的投影，自然没有什么真实的触感。
冰玥静静看她，看到她眼里的恍惚。
哪怕已经决定和放任自己成为了堕神，但她看到这些景象，依然想触摸他们，触摸那些信仰她、相信她的人，她所仁爱的孩子，她所庇护的信徒。
哪怕坠入深渊也还记得曾经的信仰，这就是司南水神，一个单纯、美丽、仁爱、有着无尽光芒的神灵。
如果不是这样，众王为什么会想要留下她呢？
明明知道是永无法更改的死敌，依然想要留下她，愿意让她成为唯一的神灵，哪怕架临王者之上，就是因为小神灵独有的魅力，这种感觉很难说出来，可让人喜欢。
所以哪怕是梦星，也没有想过要弑神。
他看着眼瞳幽深的神灵触摸那些虚影，继续笑着说：“司南陛下，你怨恨我们欺骗、背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成王败寇，也不会因为你后悔曾经弑神，因为不是每个神灵都像你这样，可这些人，他们在王者和神灵的交锋中宛如蝼蚁，没有人会怜悯他们，如果你也离开，那么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庇佑他们了，他们将失去最后的信仰，你真的想这样吗？”
是狠心为死去的神灵做最后的挽歌，还是怜悯于世人的信仰，心怀痛苦留下？
梦星觉得这个选择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有异议，可放在小神灵身上，她有极大可能会选择留下，因为她曾是那么热爱她的孩子。
媚天没有说话，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痛苦依然仁爱着世人，或者就此离去诸神完结。
神灵都已死去，只剩下她了，除了她，没人再爱世人。
她看着那些虚影，犹如看到了从前神灵巅峰的时候，世人跪伏在神灵脚下，祈求他们庇佑和丰饶。
小神灵募得眨了下眼，一滴黑色的泪落下，这是堕神的怜悯。
她不是为自己，不是为神灵，而是为那些依然信仰着她的人。
他们不知道，他们信仰的神灵即将死去，他们的祭祀没有人会听到了，也不会再有神灵庇佑他们，在濒死之时给与赐福，神灵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神了。
她怔怔看着，已经冰冷的眼眸再度泛起情绪，脸颊上黑色的纹路狰狞恐怖，可她的眼，分明满是泪水，怀着满腔怜悯。
冰玥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道：“他们还需要你。”
在煎熬中痛苦的神灵，她还记挂着那些信仰她的世人。
“我们可以重建神殿，重新教导他们九十九戒，让所有悲伤的人能倾诉，所有黑暗中的人都能得到你的庇佑，仁爱君主，蔚蓝海中的水之主宰，庇佑人们丰饶和快乐，这不是你一直做的事情吗？”
冰玥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响在她耳边。
“众神······他们并不如你这样仁爱而宽容，我不能说我们弑神是对，但如梦星所说，我不后悔，可只要你愿意，可以重开神灵时代，可以建造一个真正完美而富足的世界，你所期待的那些都会成真，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痛苦，只有丰饶和快乐，你愿意吗？”
他的声音不如梦星充满诱惑，但却十分虔诚，微冷的音线给人一种十分有信服力的感觉，媚天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和虔诚，仿佛预见到了他说的那个未来，一个完美而快乐的地方。
他身后，明沧在枫河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来，他的心脏破碎，凭借神力维持着生命，但他还活着，虽然不如神灵强大，可也比普通人好得太多。
明沧微微喘着气看向媚天，眼里没有丝毫怨气，只有一腔温柔。
“司南陛下。”
他苍白着脸色，从身边的空间里拿出了只小盒子。
盒盖打开，露出里面香甜的食物。
“虽然你不会再爱我们，但至少，你还爱着滚糯糕，不是吗？”
他唇角有笑意，苍白却诚恳：“留下来吧，陛下，如果你能宽恕我这弑神之人，我还愿意当你的门徒，为你传播信仰，冰玥一直觉得我的信仰不纯粹，觉得我只是因为你本身才成了你的门徒，他错了，我信仰你，我的陛下，你就是我心中那个梦想世界的缔造者。”
他爱着小神灵，也信仰着他，这世上没人比她美好，仿佛严厉的九十九戒都充满了美妙。
小神灵愣愣看着他，半响轻声道：“我捏碎了你的心脏。”
“没关系。”
明沧笑着回答她：“死不了，我还能为您传道。”
小神灵没说好与不好，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只低低道：“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她脸上的黑色纹路没有退去，神圣象征依然是纯黑色的，冰玥他们却松了口气，明沧温声道：“好。”
第60章 最后一个神灵（完）
小神灵最终还是没有放下她的信徒,她愿意去看看这个世界，她想再看看那些信仰她的人们。
这对于冰玥他们来说,算是成功了一半，无论人或者神，至少希望才是最重要的，小神灵显然想去寻找这些希望——她终究是放不下她曾经深爱过的人们。
司南水神爱着这世人，哪怕世人曾经背叛她,可她无法将这一切都混为一谈。
神灵死亡的真相之下,依然有许多无辜的人，他们还信仰着神灵。
当然，这一切都是王者们的脑补，实际上，观察屏幕里小阅子已经开始算着这次回去休息几天了。
这还用说？魔鬼主人最喜欢在别人最嗨的时候离开了,美名其曰，嗨得最高，记得最深。
当一个人死于你最爱她的时候,那你肯定得记一辈子的,记一辈子都是好的，十有□□要疯，幸福来临前的噩梦，这已经不是噩梦了,是深渊。
俗话说得好，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当你开始想日后的幸福生活时，那你离崩溃就不远了，这是小阅子跟着媚天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规律。
魔鬼女人的套路法则之一，没有黑化过崩溃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所以她总是乐于助人，帮助他们实现人生圆满。
他觉着，冰玥他们应该快圆满了。
媚天沉默的跟着他们，踏遍了每一座王城，也去了许多属城，冰玥他们尽量让她看到了还有着对神灵信仰的人们，他们依然会虔诚的祭祀，念着神灵的尊号。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司南水神的信徒，也有极少数其他神灵的信徒，神灵时代的过去毕竟不长，但这些人都是对神灵有着最虔诚信仰的人，从前冰玥他们不在乎，所以才能让他们留存下来，但现在却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起码这些人让小神灵看到了这个世界少有的希望之面。
不是每个人都背叛了神灵，弑神的只是他们这些王者和贵族。
小神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仿佛融进沉默，就连他们提议的重建神殿也没有反驳，众王便在七座王城的最中央选了一个位置，建造一座宏大的水神神殿。
之前小神灵仿佛玩笑般的诉求在这座神殿上得以实现。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最开始的时候就连明沧也觉得那样的神殿耗费太大，那不是神殿，那是奇迹，可现在他们却主动建造了一座这样的神殿，只为了留下小神灵。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性？
小阅子不懂，反正他觉得男人确实都喜欢善良天真的女人。
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而性感在白月光面前又成了蚊子血，这大概就是男人吧。
神殿开始建造的时候，王城里就开始为司南水神传道，明沧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以司南水神眷者的身份，为王城的人们讲解九十九戒。
神灵时代似乎又开始兴起，在众王的放任和支持下，无数朝拜的信徒们赶往最中央的水神神殿，就连王城争霸的规则也因此而改。
这大概是司南水神这辈子信徒最多的时候，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位神灵，王者们甘心成为眷者，就连和她不怎么熟悉的颂王，也只是沉默，而没有反对，或许在他们眼里，小神灵这样的神成为了这个世界唯一的信仰，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神殿是王者们亲手建造，有神力的支持，十分快速，媚天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沉默看着这座神殿一点点竖立起来。
神殿建造好的那一天，她站在神殿最顶端的平台上，俯首看着底下的风景，这样的高度下，连远处巨大的王城都能隐隐窥见轮廓。
媚天脸上还带着黑色的纹路，眼眸幽深，所以这些天传道都是明沧做的，她没有出现在普通人面前，也没有为他们赐过福。
如果信徒得知自己信仰的是一位堕神，他们的信仰会崩塌的。
夜晚时分，最顶端的高台上是最接近星辰的地方，每颗星星都十分明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媚天站在上面望着星空，星星倒映在她眼里，她眼里的幽深仿佛也染上了点点星光。
在她看着星星的时候，梦星从她身后走来。
“星星好看吗？”
这位初见时还十分温和，之后却显得十分桀骜的王者笑着问她，脸上邪意已经不再掩饰。
媚天看着星星，没有回答他。
梦星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低笑着说：“司南陛下，你实在要感谢我，你看，他们都瞒着你，但我偏偏就要告诉你。”
其他王者因为担忧都尽量不在媚天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梦星丝毫不顾及，甚至笑着凑到她面前，挽住她身上飘扬的轻纱。
他将这一缕轻纱在指尖卷了卷，轻狂道：“你该怎么感谢我呢？陛下。”
媚天依然没有看他，只望着星星，漫天星辰闪烁，她低语道：“我这些天游历王城，也看过那些王城之外的人们。”
“嗯？”
梦星笑着做出倾听的表情。
“这个世界没有了神灵，可也没有崩溃，其实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她低下头，脚下是无数在夜晚里赶到神殿前祷告的人，其中点缀着点点星火，只是因为距离的关系，在她眼中已经渺小如砂砾。
“对神来说，是黄昏，是陌路，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只不过是时代的更替，众王时代更替了神灵时代。”
“可现在又重启了神灵时代，不是吗？”
梦星笑着说：“陛下，你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神，可以实现你从前没有做到的事情，因为已经没有人阻止你，死亡之神、风暴之神都死了，只有你，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神灵，唯一的主君，这其实是件好事。”
媚天露出一抹轻笑来，她有着黑色纹路的脸颊却显得格外温柔，仿佛外表并不能改变她的仁爱。
“神灵死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永生，众王虽然得到了神力，但没有被这个世界赐予永生的权力，众王也会死，或许之后会有新的众王，又或许会被别人替代，你知道吗，我这些天看到那些人们，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眼神明亮起来，声音如清铃。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不变，神灵也会逝去，而我只是恰逢其会，成为最后一个神灵，但世界是永恒的，生命是永恒的，他们会代代更替，除非这个世界毁灭，否则他们会一直存在下去，他们比神灵更永久，更永恒，所以这个世界有没有神灵其实不重要，有没有王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生命，哪怕没有我，他们也会有一天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的庇佑，和诸神黄昏一样，只是恰逢其会。”
“司南陛下？”
梦星收起了脸上的笑，带着些疑惑看向她，他觉得有些不对。
而事实上确实有些不对，他看见小神灵脸上那些黑色的纹路一点点化为飞灰，从她脸上退去，露出她洁白美丽的肌肤。
他看了几秒，突然高声道：“冰玥，你们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