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从小没有流落民间,若他一直在宫中长大,他定然会对月夫人一见钟情,然后向扶家求娶她,而不是让赵焕这个混蛋得到了还不珍惜。
兰卿从前最遗憾的事情就是自己落到揽风楼里,受尽这世间黑暗,可他现在最遗憾的事情却是没有以大皇子的身份遇见还未嫁给赵焕的月夫人。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后半句简直直抒他胸臆。
“夫人,我该如何做,你才能明白我的心呢?”
兰卿轻轻喃语,声音微不可闻,仿佛他目光中的惆怅都融进了这一声喃语中。
他看着月夫人睡颜半响,终是垂下了脑袋,将头轻轻埋在月夫人的被子边上,让自己不会压到她,但又能贴她最近。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他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哪怕月夫人并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来这里默默注视着她。
——等我将赵焕从你身边除开,我就立刻和你说明我自己的心意,到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兰卿在心中暗暗发誓,咬了咬唇,他腿脚微动,准备换个姿势继续跪坐着贴近月夫人。
“兰卿?”
突然起来的柔软女声让兰卿脑海一空,仿佛突然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月夫人大概是刚刚睡醒,还有些困顿,因此没有称他为‘陛下’,而是罕见的唤了他兰卿,要知道白日里她从来不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但兰卿没有丝毫开心。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还贴在被边,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凝固,永远也不会到下一刻。
因为下一刻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大半夜的,他一个人默默跪在月夫人的床前,无声无息,这种情况别说是月夫人了,就是他一个大男人遇上了,也会觉得极为惊悚吧?
月夫人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心思龌-龊之人,或者以为他有些不正常——正常人哪会半夜跪在别人床边?
兰卿僵着脸,可惜也没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时间没有凝固,依然在缓缓流淌,月夫人见他不回答,大概又清醒了一些,兰卿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而她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兰卿你怎么······”
她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说接下去的话。
——实际上兰卿也不知道。
但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他现在恨极了趴在屋顶上的暗卫,这种事情居然不提前提醒他?
暗卫不是武功高强,不是说能听出人的呼吸声吗?难道听不出月夫人已经醒了?不能提醒他离开吗?让他撞上现在这样的局面,他该如何解释?
兰卿在这一瞬间把脑海里能责怪都怪了一遍,这才僵着脸抬起头来。
“夫、夫人。”
他的脸通红无比,不是害羞,而是怕的。
月夫人微微皱着眉头,疑惑看了眼四周,黯淡的灯光映照出窗柩外的黑暗,说明这依然还是深夜。
可深夜里,兰卿一个人跑到她房间里跪在她床边是什么意思?
哪怕她再把兰卿当后辈子侄看,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女大男防,这样是不是太不妥了?
兰卿红着一张脸,露出有些哭丧的表情来,一字一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夫人,其实我······我、我只是有些想我母后了。”
话一说出来兰卿自己先道了声不好。
他说的什么鬼话?
想母后?他母后死得那么早,长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更何况,他母后可是他的长辈,把月夫人比作自己的长辈,那不是把她往外推吗?
兰卿恨不得回到上一刻收回自己刚刚那句话,人果然是越急的时候越乱。
月夫人见着他哭丧着脸,知道他心中害怕她责怪,且又见着他说起自己的母后,她有些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若是想你母后了,怎么不白天跟我说?这深夜里偷偷摸摸的,便是你我心中无什么,被别人看见了也不好啊。”
兰卿只恨不得大吼一句‘我心中是有什么的’。
可实际上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哭丧着脸讪讪道:“是、是兰卿错了。”
“还不起来?”
月夫人将他拉起来,让他坐到自己的床边。
“地上多凉啊,你想把我当成先皇后便罢了,怎么还跪着?跪了多久了?膝盖疼吗?”
“不、不疼。”
兰卿结结巴巴道,目光一直垂着,就是不敢看她。
“算了,你想念先皇后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先皇后早早就去了,先帝也已仙逝,你年纪轻轻便没了父母,虽说是一国之君,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又受了那么大的苦楚,难为你了。”
媚天用充满怜惜的目光看他,叹着气抚了抚他的发顶,声音软得不成样子。
兰卿方才脸红得厉害,如今倒是退下去几分,他咬了咬牙,垂着眼眸干脆装作自己真想念先皇后的样子,缓缓靠近媚天,小声而又可怜巴巴道:“夫人、我、我可不可以挨着你睡?”
他问出这个问题,心中简直如擂鼓在敲。
他连月夫人的手都没拉过,如今却要和她同床了,这怎么能不叫他欣喜,不叫他激动?
媚天显然被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毕竟她不是他的母亲,只不过将他看成后辈而已,而挨着睡这可是极为不合礼法的。
“夫人。”
兰卿又凑近了一些可怜巴巴道:“您就允了我好不好?我还没同自己的母亲一起睡过觉,您关心我爱护我就像我的母亲一样,让我不自觉靠近,我只是想睡在您身边,觉得安心许多,您放心,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我天一亮就走,您忍心看我一个人辗转难眠思念先母吗?”
他现在为了达成和月夫人同床或许还不能共枕这个目标,已经算是极为不要脸了,连思念先皇后这样的借口都被他用出来了。
如果月夫人再不答应,他就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的回自己的寝宫了。
不过万幸的是月夫人虽然迟疑了许久,但还是被他说动了。
她有些不太确定道:“那······臣妾给陛下再拿一床被子,陛下好好休息。”
“嗯嗯。”
兰卿欣喜若狂的点头。
之前被月夫人发现的惶恐立刻转为了喜悦。
没想到被她发现之后还有这样的好事,早知道他早就做了。
兰卿一个人喜滋滋的,也不等月夫人去给他拿被子,他自己便轻车熟路的越过屏风,在她房间的柜子里抱了一床锦被回来,待月夫人挪进去一些,他就把怀里的锦被放在了她床边。
只往里铺了短短一截,他笑着说:“夫人放心,兰卿就睡这里,夫人安心睡吧,兰卿只挨着你就好。”
媚天看了一眼他铺的被子,只沾了一个床边,怕是只有五分之一的样子,大概还不用翻身,动一下就会掉下床。
可谓是非常谨慎小心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睡过来些吧,陛下难道想明天早上从床底下醒来吗?”
月夫人一向对他都温柔宽和,还是头一次用这种有些无奈的语气说话,特别是她那句‘睡过来些’。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兰卿听在耳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血气有些上涌。
等他睡到了月夫人边上,两个人就隔着短短一段距离,虽说是挨着月夫人睡,可其实他和月夫人之间的距离恐怕放下一只花篮都够了,根本不存在任何亲密接触。
兰卿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她呼吸的清浅声音,和那种夜晚的宁静。
但即便只有如此,他也觉得足够刺激了。
月夫人待他睡下之后,很快便重新陷入了沉睡,显然没有多想什么,她的呼吸声重新平稳下来,只剩下兰卿睁大着眼睛望着床顶,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抓着被边拉在自己的胸前,他目光直直的,也不敢往月夫人那个方向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跪坐在月夫人床前看她恬静睡颜的时候,只觉得心底一切的杂念都缓缓消退,他只想这么静静看着她直到永远,但等他睡到月夫人身边的之后,他却发现他脑子里现在只有杂念。
月夫人的每一声呼吸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兰卿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年轻世家公子,他在揽风楼里长大,什么样的风月之事都见过,恐怕一句话他便能想起些画面,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月夫人是心无杂念的,因为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她,而且对月夫人有那种想法,岂不是在玷污她?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有那种热烈的感情,更有想要拥有她全部的占有欲。
如果你都不想占有她,算的上是爱吗?
兰卿只愣愣的盯着床顶上的纬纱,本来已经退去红色的脸又重新通红起来,不止脸色,他的呼吸都有些重了。
但他捏着被子边,愣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呼吸声仿佛风车一样呼呼加重。
旁边暗卫悄无声息落下,单膝跪在床边上,小声道:“陛下,您没事吧?”
他趴在房顶上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通过呼吸来判断情况,方才月夫人的呼吸声重新平稳下来,便说明她已经睡着了,但他们陛下的呼吸声却越来越,仿佛得了疾病喘息的病人一样,他实在担心出事,就下来看一眼。
——然后就看到他家陛下直愣愣的盯着床顶,手僵硬的抓着被子边缘,一动也不敢动,脸色还很通红。
暗卫愣了愣,下意识往房间里环顾一周,但没看到任何熏香或者药物的踪迹,他只好凑上去介意道:“陛下,您是不是太热了?属下去帮您拿床薄一点的被子吧?”
兰卿的视线十分僵硬的转向了他,微不可闻道:“走开。”
“什么?”
暗卫神色一愣,把耳朵凑上去听。
“走、开。”
他这次总算是听到了,顿了一下,他身形一闪,消失在房间里。
兰卿便把视线又移了回去,继续看着床顶的纬纱,呼吸依然没有减弱半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着床顶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突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贴在他的额头上,清凉的温度让兰卿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啊······”
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关怀声音。
“陛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兰卿思绪一顿,这才反应过来那只手的方向是月夫人。
他脸色更红了,连耳垂都是通红通红的。
媚天从被子里起身,探出身子到他这边来摸了摸他的脸,担忧道:“陛下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她坐直了摸他的额头,只感觉到了一股滚烫的温度,烫得她手都有些颤。
兰卿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月夫人靠近自己,从美丽的脸庞到纤细的脖颈,再之后是······
原谅他设想到一些不该想的,因为这个视角实在太令人遐想了。
而且月夫人从来没贴他这么近过。
他脑袋里晕乎乎的,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纵然他本该对这些事情毫无感觉,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月夫人的时候就是不一样的。
他脸红心跳,脸颊发烫,十分狼狈。
媚天问了他两句都没得到回答,只好再疑惑的捧起他的脸,凑近了看。
“陛下?陛下?”
桌上的灯火不太明亮,让她有些看不清兰卿的神色,也就无法意识到,其实自己和他真的离得很近。
兰卿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许久,终于在她再次担忧唤他的时候······流下了两行鼻血。
媚天顿时大惊失色起来。
“陛下!”
好端端的流鼻血,皇帝可是生病了?
她焦急捂着兰卿的鼻子,开口就想唤人,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她的紫微宫,若是唤了人,被宫人看到皇帝睡在她的床上,恐怕影响会很大。
媚天急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捂着他的鼻子,让他把下巴抬高些,防止鼻血再流出来更多。
趴在屋顶上的暗卫顷刻间掠至,单膝跪在床前道:“夫人,我带陛下离开。”
媚天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听到他这么说,很快便明白他该是皇帝的人,之前大概也是他带皇帝来的,才能不惊动外面的宫女,否则兰卿自己是没有武艺在身的。
“好,你快些带陛下回宫,立刻召御医来看。”
媚天松开了捂住他的手掌,让暗卫把皇帝从床上抱下去。
兰卿在自己流鼻血的时候就已经从那种旖旎的氛围里清醒过来了,因为他明白,他这次丢脸丢大了,还是在月夫人面前。
暗卫想来抱他的时候,他便极力抗拒道:“不要这么抱朕!”
而后又立刻道:“朕没事,你先回去,不要召集御医。”
他好不容易和月夫人同床而眠,这样的机会要是错过他定然要呕血而死。
“陛下,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还不等暗卫回答他,媚天已经先一步道:“陛下先回自己的寝宫,快些召集御医,臣妾现在就起床,待会儿就去看望陛下,陛下的身体最重要,不能有半点疏忽,陛下你再闹臣妾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的声音十分严厉,兰卿头一次听见月夫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哪儿还敢还嘴?他委屈而又狼狈的抿着唇自己捂着鼻子被暗卫抱在怀里,连最后一眼都没来得及看,就感觉自己窜上了天。
——当然,窜上天的不是他,而是暗卫。
暗卫的速度非常快,不过稍许他就带着兰卿回到了他自己的寝宫中,暗卫冷静的将兰卿放在龙床上,立刻掠身而出,把睡在侧殿的太监总管推醒,轻声道:“陛下龙体有恙,召御医。”
太监总管睡得迷迷糊糊,被他从睡梦中吵醒就听到了这句话,而他眼前已经没有了人影,但他是知道暗卫存在的,不过几个呼吸便反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