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足下不稳, 被推搡着带了好几步,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敏心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痛楚。
陆畅伸手半揽着敏心, 半侧过身用后背替这位恰好撞到他身上的姑娘阻挡着汹涌的人潮,俊秀的脸上半是无奈半是窘迫。
今日国子监沐休, 大理寺也放了他们这些“历事生”一日假。家中母亲欲来上香,他便先侍奉母亲入禅房拜祭,再准备与同窗一齐至大慈恩寺旁的天然居以文会友, 共赏诗文。
半途见道旁小贩在叫卖桂花熟水, 同窗口渴难耐便停下来买了一碗。哪知这饮子还没入口,就有马匹忽然失控, 惊起民众骚乱, 他与同窗也被冲散了。
顶着人潮才走了几步,就遇见了这位……姑娘。
陆畅看这位姑娘头上戴着帷帽,遮面的白纱垂至齐膝, 他望不见她的面容, 只能从身量和衣着上判断,这应是一位正当妙龄的富家小姐。
敏心足上吃不得力,几番挤搡下来,她险些要站不稳, 只能微微蹙着眉将身子依靠在陆畅的胸口。
陆畅在她靠过来时就感觉到了, 本想出言提醒她这于礼不合, 但他才低头,就听见帷帽下传来细细的吸气嘶声。
他皱了皱眉, 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调整了手臂的位置,好令她能扶得更稳。
二人就以这般尴尬的姿势靠在先前敏心抓握过的轿子后面,等这场意外的骚动渐渐平息。
密集的、攒动的人头渐次散开时,陆畅和敏心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被卷入脚底踩踏受伤了。
只是这一放松,此前迫于形势被迫姿势暧昧的两个人,便倏然回过神来,两人的脸颊上都悄悄浮起了两抹红云。
陆畅慌忙收手,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正拱手作揖道一声“失礼”时,只见眼前身影便晃了晃,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原来身前这姑娘未曾想到他会因男女之别而骤然收回手去,一下子没了可以借力的地方,重心不稳,身体开始摇晃,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
陆畅急忙再出手扶住她:“姑娘小心!”
敏心咬着唇,忍痛挪了挪左脚,把身体的重心换到右脚上去,这才能自己立稳了。
她收回方才抵在陆畅胸口前的手臂,双手并在腰侧,朝他蹲身一礼。
“多谢这位郎君出手相助。”声音清悦,有如风送浮冰,语调平稳,无人能从这平缓的声音中,知晓她藏在帷帽下的脸已红到的耳根。
只是她却看不见,此刻陆畅的俊脸上也布满了红晕。
“举手之劳,不敢担。”陆畅赶忙回礼。
他此前便已发觉敏心似是有伤,这一低头看到雪白薄纱已被她手上滴下的鲜血染成了绯色,当下便道:“姑娘,您的伤需要立刻处理。”
身体上的痛楚,仿佛这一刻才开始发作。
她举手俯视,只见洁白细嫩的掌心中深陷了几根大小不一的木刺,手肘上也有撞倒轿厢角上划出的伤痕,这深浅不一的伤口,在敏心逐渐放松下来时就开始一滴滴地流血。就在她自视的这瞬息,血已将她今日穿着的霞影纱染上了红色。
陆畅看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被伤口和鲜血吓得愣神,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姑娘!您这伤需要尽快处理!”
敏心抬头看他。
只是隔着一层纱帘,陆畅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又问她:“这位姑娘,敢问您身边可有服侍的下人?陆某去帮您叫过来。”
陆某。敏心在心里默念。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乱初起时,她已经和母亲还有绿莺走散了。如今她阴差阳错重遇了陆畅,暂且无恙,只盼家中下人能尽力相护,保母亲平安无事。
陆畅见状不禁皱眉。这姑娘看似被方才的混乱情形给吓着了,还受了伤,问她有无随侍的家人,也说没有。这般年岁的小娘子,穿的是十金一匹的霞影纱,还戴了帷帽,看她露出来的肌肤便知是家里娇养长大的。若是他不管,她身边又没有人跟着,还不知要被什么下九流的痞子混混拐到哪里去。
陆畅只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稍稍后退几步,以示自己并无异心,然后从腰带上解下一枚青玉佩,双手递与敏心。
陆畅温声道:“这位姑娘,在下国子监学生陆畅,浙江宁波人士,三月方从宁波官学拔贡入国子监,这是在下的名牌玉佩,姑娘可自行取观。”
敏心望着他,有些犹疑地伸出未曾受伤的左手接过了玉佩。
她拿在手里摩挲了片刻,青玉佩,纯白流苏,上刻了陆畅的名字,是国子监发给诸弟子以示身份的名牌不错。
陆畅见她对自己没有疑心,松了一口气,诚恳地向她说道:“姑娘,您既已知晓在下的身份,身边也无家人,您身上这伤亟需包扎,不如随陆某去往禅院修整一下,如何?”
陆畅怕她心中害怕,又道:“在下绝无欺瞒拐卖姑娘的意思。家慈今日便在山脚下的禅院诵经,身边有懂医术的丫鬟,令她们来为姑娘查看伤口,包扎一下,如何?”
敏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便依陆公子所言。”
陆畅不觉面露微笑,笑道:“多谢姑娘信任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