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再问,忽然听到一阵笙竹声响起,原来是宴散了。
几位房官站起来各自说了些话,有侍从传了旗匾银两出来,每人各得了一份,众人纷纷谢过恩后,房官离场,顿时厅堂内便如炸开了的油锅似的,喧闹地人说话都听不清。
都说入朝参见时班次不齐的有三样东西:骆驼、外邦人和新科举子。此时虽不在皇城大殿上,而是礼部专司宴请的厅堂,但其中纷乱嘈杂,便如一万只鸭子在同时吵闹,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个样子也没法再说下去了。陆畅和舒道然便取了分发下来的银两,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大门口。
门口舒来接人的马车刚好到了,舒道然这伙便二话不说地钻了上去,他还想叫陆畅一起上去,陆畅却拒绝了:“你住在城东,我住在城西,且需绕好大一圈弯子,还是算了。左右我来接的也快到了。”
舒道然只好作罢。
只是陆畅在门口等到来赴宴的举子们都陆续走光了,却还是没有看到陆的马车。
陆畅来回走了几趟,被风一吹,才想起来今日他出门时不曾和人说过要几时来接他。
陆畅摇了摇头,暗自嘲讽了自己几句,便想着先走出这条街,到了朱雀大道上临时赁顶轿子回府。
想到便做,他往前走了百十来步,忽听得身后有车马辚辚声传来,陆畅抬头看,是辆黑漆齐头马车,帷帐上的飘带都是刺着团银螭的青底绣带。
陆畅顿步。这是永泰侯府的马车。
那车中人探出一只素洁如玉的手掀起了帘子,徐徽宁探出头来,面如冠玉,温雅道:“达川兄,可要载你一程?”
第84章 清音杳 ·
照妆堂。
敏心陪坐在前堂上, 按捺着性子听母亲和今日这位来客寒暄。她虽面上带着端庄得体的微笑,但实际上已稍有些不耐烦了。
昨日她拿到白露送来的抄送皇榜,见陆畅榜上有名, 名次还在前列,心里很是欢喜。只是一整夜都辗转反侧没有睡踏实,一闭上眼, 看到的不是她与陆畅成亲时的热闹场景,就是那个江匪偷摸上船的凄冷夜晚, 一悲一喜反复交织重现,外头天才蒙蒙亮,便已满头冷汗地坐了起来。
这一晚不曾睡好, 江氏看她眼底发青, 担心她身体,便叫她用过早饭后再去歇息一会。敏心睡了个回笼觉, 才觉得人要舒服不少。
兰芝来报, 夏嬷嬷回府了,时隔快一个月夏嬷嬷总算又在永泰侯府现了身。
敏心向江氏和舅母关氏请过安,正要叫了丫鬟带了她前些日子做好的功课去翠梅堂, 现在堂上坐着的这位武定侯夫人杨氏, 正踩着点姗姗到访。
既有客来,敏心又正好在场打了个照面,敏心便不好无礼地退下,只好留下来陪着客人闲说几句。
敏心原本打算陪坐上一小会儿便起身告辞的, 反正江氏这个女主人在场, 还有关氏作陪, 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应酬。
没想到武定侯夫人很是热情,每说上五句话, 就有两三句搭上敏心,叫她不得不留下来答话。
好在这会儿,武定侯夫人好似已经放过敏心了,有了半炷香功夫没再问到她,敏心面上挂着恭敬柔顺的笑容,实际已经神游到天边,正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开口退下时,就听到武定侯夫人终于开口点到了正题。
武定侯夫人和江氏聊得火热,带着矜持的微笑,偏头看一眼端坐在她对面的敏心,启唇含蓄地说道:“……我有个娘家表侄儿,姓黎,年方十八岁便已有了秀才功名,我瞧着倒是与敏儿很是相配……”
江氏怔了一怔。
敏心顿时心里警铃大作!
这武定侯夫人打量她的神情,便如她前世曾见过的乡下妇人打量案板上的猪肉,想着挑那斤两重的、肥肉多的回去烹饪一样。其中有试探、有掂量,还有终于挑到最合心意一刀肉时的满意。总之,在这位杨夫人眼里,敏心是上好的猪肉,是漂亮的珠宝,是可以穿出去见人的新衣,是个稀奇物件,唯独不是个人。
关氏望一眼敏心,再看看杨氏脸上的笑容,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她委婉地问了几句武定侯夫人这名黎姓侄儿的家世、人品,就见杨夫人不耐烦地回答后,用那种燕京累世公卿人家特有的,带着优越感的眼神上下不断瞟巡着她,而后转头向着江氏,轻佻道:“四夫人,您这亲戚也忒不识好歹了……”
江氏气了个半死,当场就站了起来口吻生硬地把武定侯夫人请走了。
杨氏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之处,临到门口时,还回头对江氏笑道:“不知道下次走动的时候,咱们可不可以换个称呼了。”她又看了看敏心,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善意的微笑。
见人走了,江氏陡然沉下脸色,愤愤道:“这是把咱们家当成什么了?以为我们是那种见着个爷儿们就要扑上去,也不管那是香的还是臭的,一股脑儿的就往前面扑的人家吗?”
敏心眼神幽暗,淡淡道:“只看这位武定侯夫人的做派,便知道她侄儿是什么货色。”
关氏却有些犹豫:“可是方才听那杨夫人说,小小年纪便有了秀才功名,家世也算不错……”
敏心叹一口气,苦笑劝道:“舅母,秀才功名算得了什么,您怎么不看我九哥只比那姓黎的小一岁,就已考取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郎呢。况且她还对您不敬,您心里就一点芥蒂也没有吗?”
关氏微赧,仍是犹豫,嗫嚅着说:“敏儿及笄了,这都几个月了才有一家上门说亲的,那不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