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说:“现在就去,开车去。”
他进屋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大叠各种票证说:“部队给我安家发的各种票,应该足够。”
苏颜着重看其中的粮油票跟布票,说:“够了。”
他们没有耽搁时间,迅速洗了手锁门带上装酱油醋的瓶瓶罐罐朝市区出发。
他们先去粮油店,买了大米、白面各二十斤,小米、玉米粉各五斤,油没法多买,四个人一个月的定额才两斤多,他们买了两斤多油。在供销社买了酱油、醋、糖、牙膏、鞋油、毛巾等生活必备品,俩人又去百货店买锅碗瓢盆暖壶水壶之类的东西。
把这些买好后,苏颜跟他上二楼买毛巾被,天越来越热,跟薄被相比,还是毛巾被好,可以经常清洗。
儿童毛巾被八块钱一条,苏颜要了两条,成年人毛巾被十八块钱一条,也要两条。
柜台这儿只有一条成年人毛巾被,趁着售货员去库房找货的功夫,顾野捏捏苏颜的手说:“需要两条?这毛巾被挺大的,咱俩盖一条不就够了?”
苏颜偏过头去看顾野,看他满脸严肃,完全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想到跟他一个被窝,苏颜的脸发烫,说:“你不会是嫌贵吧。”
这些毛巾被起码能用个七、八年,她觉得值。
顾野神情很认真:“你想买就买,我哪会嫌贵,只不过我觉得一条就够。”
苏颜的皮肤白,害羞起来脸就粉粉的,现在脖子耳朵都是粉色,她不习惯跟人盖一床被子,回城后没条件,她跟俩娃还在盖一床被。
她想,顾野应该比她更不习惯。
顾野把四条毛巾被拿在手里,问她:“还要买什么?”
苏颜说:“还得做棉被,现在家里只有两床被,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发被子,但俩娃还没被子,也得准备一条给客人用,我以后还想让你妈过来跟咱们一起住。”
“我就是从我妈那儿来的,她现在身体很好,可以一个人住,她说俩娃都大了,又不用帮我们看孩子,她不过来,只要我们四个好好的就行了。”顾野说。
他们去了卖棉被花布的柜台,买了做三床棉被的花布跟雪白的里布,都是棉布,很便宜,布幅比做衣服的布宽,但也才五毛钱一尺,又买了足够做三床床单的格子布料,他们手里的布票就花光了。
现在是八零年,等到八三年,国家会加大棉布供应,化纤布料产量也大幅提高,开始试行取消布票,到八四年,布票就彻底取消。
买了布,苏颜想他们没有絮棉票,没法买棉花,但是她摆地摊时候认识的那个弹棉花的有弹好的新棉花,就跟顾野一块去了市场。
弹棉花的正在干活,摊子四周都用苫布围了起来省得棉絮到处飞,苏颜跟她要了足够做三床被的棉胎。
现在棉花很贵,皮棉要三块多钱一斤,做好的棉胎要四块多,苏颜买的棉胎就有十几斤。
弹棉花的老远就看到苏颜跟顾野走过来,她用麻绳把三个棉胎捆扎在一起,羡慕地对苏颜说:“那个军官是你对象啊,长得真精神。”
苏颜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等她的顾野,笑道:“是啊。”
“真想不到你对象是军官,还以为你跟我们一样靠手艺讨生活呢,你家不缺钱吧,你还用摆地摊挣钱?”弹棉花的笑道。
苏颜说:“以后不会经常来了,我手头的布快用完了,买布做衣服卖不挣钱。”
她想她是军嫂,各方面都要注意形象,至于摆地摊这件事,有布料可以做成成衣的话她还是会来,但要少来。
跟弹棉花的告辞,苏颜拿着三个棉花胎,一转身,看顾野不在原地,苏颜等了他一会儿,看顾野拎着一网兜鸡蛋跟一条鱼还有青菜走了过来。
苏颜莞尔,这个点儿肉铺肯定没肉卖,她还想着要不去看看有没有内脏之类的卖,没想到他买了鱼来。
顾野就不用说了,很瘦得补身体,她们娘仨肚子里也没油水,都得吃点好的。
他说:“鸡蛋是人家自养的鸡产的,鱼是从河里钓来的,三斤重的鱼才一块多钱。”
这男人真会生活,她好像捡到宝了,跟着他家里伙食差不了。
两人走出市场上了车,顾野问:“还有别的要买的东西吗?”
他们买的东西已经把副驾驶的位置跟后备箱占满了,就是当初结婚的时候都没买过这么采购过。
现在的钱很禁花,这么多东西不到二百块钱。
苏颜想不出还缺什么,就说:“差不多,以后缺啥再添置,快到放学时间了,咱们去接俩娃。”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顾野说:“我问过部队幼儿园,俩娃随时可以入园。”
苏颜心想他想得可真周到:“那我就给他们俩在街道幼儿园办退学,明天就送到部队幼儿园。”
到了幼儿园他们就去找园长办退园手续。
俩孩子刚吃完晚饭,被老师领了出来,见到顾野,马上高兴地蹦跳着跑向他,大声喊他。
“爸爸,你回来啦。”前前先跑到顾野面前,抱住他的腰。
朵朵眼圈都红了,伸出胳膊求抱抱,小奶音委屈巴巴:“爸爸。”
顾野俯下身,舒展双臂,把俩娃抱起来说:“走啦,回家了。”
朵朵激动地用小手捧着顾野的脸,在脸颊上亲了又亲。
走出幼儿园,俩娃看到还有车坐,很兴奋。
娘仨坐在后座,苏颜一手搂着一个说:“走吧。”
见车辆行驶路线不对,前前问:“咱们要去哪?”
苏颜笑着解释:“咱们搬家了,以后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哇,太好了。”前前激动地拍着小手说。
“爸爸以后你不走了吧。”朵朵很担心地问。
苏颜笑道:“孩子大了,知道找爸爸了,爸爸以后不走了,就跟咱们住一起。”
顾野唇角止不住上扬,跟媳妇孩子在一起真好。
回到新家,一进院子,俩娃就撒着花儿的跑。
“哇,新家还有院子。”
“新家好棒。”
苏颜再次觉得还是平房好,孩子怎么跑都不会影响到楼下住户。
原来在苏家她总是让俩娃在房间里呆着,其实这个年纪的娃正是活泼的时候,在苏家已经压抑了他们的天性。
两人迅速做了分工,苏颜把锅碗瓢盆、粮油米面等放到厨房各归其位,顾野把其它东西搬下车,暂时堆放在堂屋,然后把那条鱼的鱼鳞跟内脏收拾干净后说:“我去还车。”
他们忘了买煤,今天也腾不出时间买煤,幸好厨房边上的小棚子里还有上个住户搬家不方便搬走剩下的蜂窝煤跟一些柴,苏颜正在生煤炉,她走到厨房门口,接过顾野手里已经清洗干净的鱼说:“快去吧。”
“用我帮忙生火吗?”顾野伸出修长手指,擦去她鼻尖上的煤灰问。
“不用。”苏颜说。
她把两个煤炉的火都生着,一个煤炉蒸米饭,另外一个煤炉上放上铁锅,开始做红烧鱼。
搬到新家第一顿饭,她想吃重口味儿。
现在可好了,不受拘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油锅烧热,苏颜把鱼下油锅煎,再加水加各种调料炖上。
顾野回来得很快,小院已经到处飘散着香味,他循着香味儿到厨房一看,好家伙,鱼的两面都煎得金黄,香是香,就是她这个用油法儿,一个月两斤多油肯定不够用。
每个月油的定额就那么多,得想办法买油。
米饭蒸好,再炒一个油菜,蒸个蛋羹,鱼也炖好,苏颜勾了薄芡浇在鱼上,出锅。
她把饭菜端到客厅的餐桌上,招呼顾野跟俩娃:“吃饭了。”
顾野给俩娃洗了手,带着俩娃到餐桌边坐下。
红烧鱼香气扑鼻,表皮金黄,裹着蜜褐色的浓郁汤汁,让人食欲大增。
“妈,鱼真香。”前前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在苏家做饭不方便,俩娃很少吃苏颜做的家常菜。
鱼大好挑刺,苏颜把鱼肚子的肉夹下来,沾上汤汁,给俩娃夹到碗里。
“好吃。”朵朵嘴边沾着汤汁说。
顾野尝了一口鱼尾上的肉,鱼肉很嫩,不腥不柴,滋味浓郁鲜香,好吃极了。
媳妇做的饭好吃。
以前都吃部队食堂,以后要吃媳妇做的饭,家庭生活对他来说很新鲜。
给俩娃夹完煎的焦黄的鱼肉,叮嘱他们两个慢点吃,有刺一定要吐出来,苏颜又给顾野夹了一大块,说:“别光吃鱼头鱼尾啊。”
“我爱吃鱼头鱼尾。”顾野说。
反正苏颜不爱吃头爪之类的,也不知道顾野说的是不是真的。
好在鱼够大,四人都吃得很饱。
吃完饭,苏颜把碗筷摞起,准备端着去清洗,顾野把碗都接过来说:“我去洗吧。”
他看了眼她的手,手指又细又白,不忍心让她的手上沾太多油污。
苏颜觉得这个男人太好了,还会主动分担家务。
苏颜把桌子擦干净折叠起来放好,到厨房门口,看到顾野正站在水池边微低着头,十指修长握着碗盘在水龙头底下冲,碗洗得很干净。
顾野牌洗碗机很不错。
看苏颜站在门口,弯着唇角看着他笑,顾野便问:“你笑什么?”
“看见你高兴。”苏颜说。
顾野:“……”
苏颜把堂屋收拾干净,等厨房的各种声音停下来,她到厨房一看,不仅碗筷洗好,连厨房都被收拾的干净利落,水壶里的热水已经被灌到暖壶里。
两人一块进了屋,俩娃很兴奋,跟着苏颜一块收拾东西,只是他们俩越帮越乱,顾野把两个小家伙叫到一边:“来,跟爸一块扎马步。”
俩娃:?
虽然爸爸说扎马步很好玩,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好累啊。”前前说。
“我坚持不住了,爸爸。”朵朵撒娇说。
顾野像是在训练新兵:“加油,谁坚持的时间长谁就赢了。”
苏颜抿着嘴笑,被你们爸爸忽悠了吧。
所有东西洗的洗、擦得擦,各归各位,忙碌一晚上,到九点多钟,苏颜带着俩娃去卫生间洗澡。
从小苏颜就培养他们性别意识,他们俩不一起洗澡,朵朵先洗,前前后洗。
给他们俩洗完澡,苏颜自己洗澡时发现没带毛巾。
她站在门口喊:“顾野,把我毛巾拿来。”
顾野很快送来毛巾,他站在门口,苏颜把门开了条缝,只伸出手取毛巾。
顾野看着她藕白的手臂,把毛巾递到她手里说:“你至于的吗,咱俩是两口子,我又不是没看过。”
苏颜脸色绯红:“……”
这就不是一回事儿。
顾野洗漱倒快,两三分钟完事儿。
睡觉的时候,俩娃自然是想睡中间,感受爸爸妈妈都在身边的安全感,可顾野不乐意,他把俩崽子提溜到墙边,说:“我要挨着妈妈,你俩挨墙睡。”
前前梗着小脖子:“为啥你挨着妈妈?”
朵朵帮腔,小奶音萌萌的:“对,你说为啥?”
俩娃很警惕地看着顾野,这个爸爸怎么回事,还要跟他们抢妈妈?
顾野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在幼儿园是不是要排队,咱家也得排队,从低到高,你俩最矮,就得睡最边上,然后是妈妈,最后是我。”
苏颜看着他们仨,笑得嘴巴就没合上过。
前前和朵朵一时语塞,好像爸爸说的非常有道理,但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讲道理讲不过爸爸,俩娃就开始耍赖,朵朵还蹭到顾野怀里跟他撒娇。
她生怕一觉醒来爸爸就走了,说:“我要挨着爸爸。”
顾野哪儿拗的过俩娃,最终还是俩娃在中间,他跟苏颜分在两边。
俩娃玩了一晚上,充沛的精力耗尽,没过一会儿就睡着。
朵朵肉嘟嘟的小手拉着顾野的衣襟,才睡得沉稳。
顾野凝神听着俩娃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媳妇孩子都在身边,他的内心从来没这么安定过。
他伸出长臂,摸了下苏颜的发顶说:“赶快睡吧。”
苏颜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问:“你穿着裤子睡觉吗?”
住招待所那天他就穿着裤子,苏颜以为他是图方便,这都住自己家了,他还是没脱裤子。
顾野说:“我就这样穿旧裤子睡觉,习惯了。”
“可是穿旧军裤不解乏,以后在家睡觉要尽量穿的宽松舒适,你没有睡裤吧,要不你先穿内裤睡,明天我给你做睡衣。”苏颜说。
“那今晚先凑合。”顾野说。
苏颜握着他的手,觉得踏实又安心,很快就睡着了。
——
再说苏家。
苏颜搬走他们着实高兴了一阵儿。
胡雅芬暂时忘掉不愉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肉铺排队买猪肉,清汤寡水两三个月,她馋肉馋得快生病了,得赶紧买点肉吃。
拎着一斤半猪肉,胡雅芬乐呵呵地回到家属院,没想到楼下有出来倒垃圾倒痰盂的女人在闲聊。
听清这群嚼舌妇女再说她家,胡雅芬放慢脚步。
“苏副厂长家伙食差着呢,吃豆腐渣、黑窝窝头,红薯叶炒棒子面,还吃高粱米饭,豆饼,专挑难吃的吃。胡雅芬以前多能显摆,就数她馋,总在食堂打肉菜,还总买肉吃,现在倒精明起来。”
“苏副厂长家三口人不都是职工吗,钱都花哪了,这是吃不起了还是咋回事?”
“还不是苏副厂长亲闺女住家里,她不想给人吃好吃的呗,听说苏颜还交了生活费,就给人家吃这些,现在可倒好,苏颜搬走了,不跟他们一块住了。”
有人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小声点:“她来了,你看她又拎了肉,闺女一走就赶紧买肉吃,你说她家前段时间伙食不好不是故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