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很遗憾地说:“我也想把你招进来,可咱们厂招设计师现在只要有大中专文凭的, 初中毕业不可能在咱这儿当设计师。要是进车间没问题,我现在就能把你安排进来。”
虽然现在已经是八零年,大家越来越重视学历, 但高考恢复后的中专生跟大专生还没毕业, 只有工农兵大学生, 而且这只是一个服装厂, 学历高的人都挤破头进好单位, 苏颜觉得这个厂要求学历就是瞎扯。
苏颜说自己不想进车间。每天面对一台缝纫机, 面前一大堆布料, 机械地在那儿踩缝纫机, 她很难适应这种工作。
其实苏颜很想说你们厂不要我的话, 我就去别的工厂,把更多设计图给别的工厂。
刚从人家厂里拿到钱还没捂热,不好说这种话,于是苏颜只说:“主任,文凭要求这么严格?没有通融的可能吗?”
主任是个很爱才的人,再说八百块钱都相当于一年多的工资,哪有把人招进来当设计师划算,他想了想说:“其实你可以先进车间,工资比普通工人高,我给你安排设计师的活儿。”
这种话苏颜是不信的,先说一般工人没有设计师工资高,进车间干设计师的活儿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没准最后还是在车间干。
但她没把话说死,只说:“主任,那我考虑下,等我培训结业再说。”
离开市一服装厂,出了大门,老师鼓励苏颜说:“好的作品跟优秀人才不会被埋没,也就是市一服装厂要求高,只有初中文凭未必不能当设计师。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如果还是进车间就是埋没人才。别的学员我就不管了,都是回原来的厂。等你拿到结业证,我帮你寻摸,一定能找到人尽其才的工作。”
苏颜非常感激老师说这么一番话,她致谢道:“多谢老师。”
老师点头:“我不想埋没人才。”
江市以及周边省份城市棉纺织业发达,附近的申城又有几家大服装厂,带动江市也开了数家服装厂。
市里有四五家像样的服装厂,剩下的都是街道服装厂那样只接加工活的小作坊,但有老师帮助的话,找到一份设计师的工作也不太难。
而且她觉得只要服装投产,销售情况好的话,市一服装厂肯定还会来找她。
对这一点,她非常乐观。
苏颜心情愉快地回到家,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家,让他们俩在院子里玩,她做豆角焖面。
顾野回来后站在厨房门口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苏颜才把这个好消息跟他分享。
“学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有那么出色的设计稿?”顾野觉得这很难想象。
苏颜眨眨眼:“我有设计服装的天分。”
顾野不怀疑这一点,问:“真的,有八百块奖金?”
苏颜的钱就装在身上,把八张百元纸币拿出来说:“你看。”
顾野由衷替她高兴,走进厨房,轻轻抱了她一下说:“你真棒,快赶上我半年工资了。”
再加上上回的四百多奖金,他媳妇不是一般的厉害。
媳妇这么能挣钱,绝对是好事。
他说:“既然挣这么多钱,那请我们仨吃顿好吃的吧。”
在院子里玩土的俩娃听说挣钱了,还要吃好吃的,赶紧跑到厨房门口了解情况。
前前像小大人一样说:“妈你挣钱了?挣了多少?”
顾野说:“你妈出息了,画一张图纸卖的钱顶你爸半年工资。”
朵朵很为妈妈自豪,说:“那我们要吃什么好吃的?”
苏颜想了想说:“我明天买只鸡,咱们炖鸡吃好吗?”
前前拍着小手说:“好。”
次日中午培训完苏颜去菜市场买鸡,两三斤重的土鸡两块二,给收拾好是两块四。苏颜让人把鸡褪毛开膛,把车挂在车把上骑车回了家。
鸡肉要留着俩娃放学回来吃,苏颜跟顾野中午吃的是米饭炒菜,等晚上把俩娃从幼儿园接回来才开始炖鸡。
这种没喂鸡饲料没喂激素的天然食材自然是炖着吃最原汁原味不浪费。
她留下一些鸡胸肉准备明天吃,剩下的鸡肉都剁成小块,下锅炖煮。锅里的汤汁上飘了一层诱人的黄色鸡油,咕嘟咕嘟翻滚,苏颜又往锅里加泡好的蘑菇跟粉条。
“妈,炖鸡真香啊。”前前和朵朵挤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吃鸡肉。
顾野今天回来晚,他到家时鸡肉已经快炖好,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
他进屋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把俩崽子从厨房门口提溜开,说:“看你俩身上都是汗,来洗手洗脸。”
苏颜把米饭和鸡肉端上桌,招呼他们三个吃饭。
土鸡果然肉质紧实,不柴不腥,上面裹着浓郁汤汁,很是鲜美。粉条跟蘑菇吸收了鸡肉炖出来的油汁,味道甚至比鸡肉还好。
翅中鸡腿自然是给俩娃,看顾野一直在吃鸡头鸡脖子鸡爪,苏颜给他夹了一大块鸡肉,说:“孩子吃不了那么多。”
顾野又说他爱吃鸡头之类的,苏颜料到他就会这样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朵朵可怜巴巴地央求:“妈,能给毛团吃点肉吗?”刚才她要喂毛团吃骨头,苏颜告诉她毛团太小,吃不了骨头。
“那就喂它一小块,就当是从你爸嘴里省下来的,反正他一直在吃鸡头鸡爪。”苏颜禁不住朵朵央求的目光。
毛团得到一块鸡屁股,兴奋得呜呜叫,钻到桌子底下去享用。
顾野:“……”
一家四口把一盆鸡肉吃光,俩娃吃得肚子溜圆,朵朵摸摸小肚瓜说:“吃饱了。”
顾野牌洗碗机再次启动全力工作,他端着碗筷去厨房清洗,苏颜把桌子擦干净,折叠起来放在墙角。
等顾野洗完回来,苏颜跟他商量:“要不咱们买个洗衣机吧,就用我卖设计图的钱,估计双缸洗衣机是几百块钱。”
让一个大男人又洗衣服又洗碗,她也过意不去。有了洗衣机,绝地能解放双手。
买缝纫机、风扇都是用的苏颜挣的钱,现在买洗衣机还要用她挣的钱。
要问顾野有什么感受,那就是百感交集。
不过他坚定认为,媳妇能挣钱是好事。
“你不想买电视吗,咱们家属院不少人家有电视了。”顾野说。
谁家要是攒了点钱,想买电器的话,第一件电器肯定是电视。
苏颜说:“电视又没啥好看的,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都要好几百,屏幕那么小,信号也不好,打开都是雪花。”
有另外世界思维的她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小电视。
宁可不看,也不想找罪受。
“顾野说,行,你自己决定吧,我去找票。”
——
吃过晚饭,文媛也拿着布料也准备去苏颜家。
姚政委问道:“你去哪?”
文媛说:“我去找顾团长媳妇苏颜,让她给我做条裙子。”
姚政委竖起大拇指:“不错,快去吧。”
他媳妇愿意跟别的军嫂来往,值得鼓励。
看到文媛进了院子,苏颜马上把她迎到堂屋,拉了椅子让她坐下。
她拿过来的这块是暗红色的棉麻布料,苏颜问:“你想要做什么款式?”
到八十年代中期,红色会非常流行。
不愧是搞艺术的人,对款式有自己的想法,苏颜跟她确定好款式,又给她量了尺寸,送她出门口的时候,苏颜说:“过三四天衣服能做好,有空常来坐坐。”
文媛点头,说:“谢谢你。”
苏颜关了大门回到堂屋,顾野说:“其实她待人接物都很得体,不像别的军嫂说的那样不爱搭理人。”
苏颜多少有些惊讶,这才来两个多星期,顾野连军嫂们私下议论什么都知道。
两个半天就能把衣服送好,但苏颜不想给人衣服做得太快可能会敷衍了事的观感,于是到周六晚饭后把做好的裙子给文媛送过去。
文媛的脸被裙子映上暖色,她惊喜地说:“裙子真是太好看了。”
做工很精细,成衣比她预计的还好看。
姚政委跟两个闺女也凑过来看,姚政委说:“你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年轻,还穿这样衣服?”
文媛白了姚政委一眼说:“你一直打击我,你自己是个大老粗也想让我跟你一样,咋就不能穿了,我就要穿。”
两口子拌嘴苏颜也搭不上什么话,反正她觉得有个不知道欣赏自己的对象应该很难。
等着文媛去换衣服的功夫,姚政委拉了凳子,说:“小苏,坐吧。”
苏颜坐下,等文媛换了衣服出来,对方照着镜子问:“怎么样。”
“你皮肤白,这个颜色这个款式的裙子很衬你,换别人的话不一定能挑的起来。”苏颜夸赞道。
文媛在镜子前反复看着,说:“我也这样想。”
“好啥好啊,你穿成这样跟那些军嫂就更没话说了。”姚政委说。
文媛不理会这茬,她觉得自己恢复了自信,原来她是文工团一枝花、台柱子,可她在最好的年纪结婚,又连生了俩闺女,事业全毁,她很不甘心。
她想了想,对苏颜说:“谢谢你给我做这样一条裙子,我感觉自己又有信心了。”
她又对姚政委说:“我不想再做舞台美术跟管理服装,即使不能继续跳舞,我也想当教舞蹈的老师。”
姚政委并不理解她的想法,他说:“跳那么多年舞还没跳够?转业也行啊,总能分配个不错的工作。”
文媛又瞪了姚政委一眼:“大老粗,不跟你说了。”
苏颜告辞的时候,文媛拎个网兜跟了出来,说:“你给我做衣服,不能拿菜跟你换,蔬菜才几分一毛多一斤,不值钱,我这有些腊肉腊肠,给你拿回去吃,反正我不也不怎么做饭。”
苏颜不肯接受。
姚政委说:“小苏拿着吧,总不能让你白忙乎。”
文媛就跟苏颜一起走,把她送到家门口,又把网兜地给她说:“拿着吧,说不定以后还找你做衣服,跟你拿菜换的话肯定没下次了,我也过意不去。”
苏颜推让一会儿,就收下东西,进了院子。
文媛返回了自己家。
顾野说:“还拎回来这么多东西,姚政委他们两口子都挺讲究。”
大概就是八块钱左右的东西。
多亏大院的军嫂大部分比较朴实,要不都来找她做衣服,都拿东西换,苏颜也麻烦。
苏颜说:“在门口推来推去的不好,再说以后会常来往,总会礼尚往来,这些东西又差不多是我做衣服的手工费,我就收下了。”
——
半夜,苏颜被电闪雷鸣惊醒,经历了上次半夜塌房的事儿,听到下雨的声音,她马上就清醒了,立刻坐直身体。
顾野睡觉很警醒,就在她之后几秒钟睁开眼睛,也坐起来问:“怎么了?”
“咱房子不会漏雨吧。”苏颜仔细地听着雨水打在房顶上的动静。
“想什么呢,不会漏,睡吧。”顾野说。
见苏颜还不躺下,他干脆坐直身体问:“你害怕打雷下雨?”
苏颜说不上怕,就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但她没把这事儿跟顾野说,只说:“雷声太大了。”
借着闪电的光亮朝俩娃看去,他们俩睡得很香。
“你到我这儿来睡,这有地方儿。”顾野拍拍身边的空地儿说。
“我还想上厕所。”苏颜有点不好意思。
有些住平房的人夜里会往堂屋里放尿桶或痰盂,但苏颜觉得有顾野和俩孩子在,用尿桶不太方便,而且屋里会有味儿,还是直接院子里的厕所比较好。
只有俩娃在屋里尿尿。
顾野已经下床,拿了手电筒和雨伞说:“走,我陪你去。”
两人走出卧室,经过堂屋,打开房门,顾野把伞撑开说:“走吧。”
外面特别黑,手电筒的光亮根本就穿不透黑暗,只能看到面前雨柱反射出亮光。
顾野一手撑伞,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两人一块往前走。
厕所在大门口往里的位置,踩着泥泞,俩人走到厕所,苏颜推门进去,方便完,又跟着顾野一块往回走,走到门口,顾野说:“你等一下。”
他从院子里拿了脸盆,去院子里的自来水处接了水,给苏颜冲了脚,又重复一遍,冲了自己脚上的泥,俩人才回屋。
顾野关了门,又把雨伞放在地板上晾着。
苏颜身上一点都没湿,可顾野刚才把雨伞都遮在苏颜身上,半边身子都湿了。
苏颜去衣柜里给他翻找出背心短裤换上。
换完衣裳,苏颜想了想又说:“要不咱们看看屋里有没有漏雨?”
顾野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说:“上次你说厕所漏雨的时候,我就检查过屋顶,不会漏雨。”
见她仍不放心,就说:“走吧,你不放心咱们就去看看。”
俩人把每个屋的屋顶都看了一遍,没有漏雨,看完最后一个屋子,苏颜才觉察顾野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一直是很独立的人,尤其是在乡下那么多年,独立惯了,自己处理各种事情,很少向人求助。
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
可顾野一回来她已经习惯性地让他做各种事情,她已经依赖上顾野了。
依赖上某个人容易,再独立就很难。
俩人回到卧室,这回苏颜没睡到床头,就跟顾野一起躺在床尾窝在他怀里,她说:“顾野,其实我不想依赖你,我想要独立”。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既然回来了,就是给你们娘仨依赖的,别胡思乱想,睡觉吧。”顾野说。
他发觉这句话他根本就不用说,苏颜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香甜,苏颜醒来时发现天已经大亮,她正侧躺着,把顾野当了个大抱枕,右手右脚都压在他身上,把他抱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