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峰一行人风尘碌碌地归来,家中早早准备好了接风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最先到家的黄氏和幺妹,顾春吟一到家,垂眼看了满桌饭菜。
大大咧咧便说:“阿爹进宫述职去了,大抵正在政事堂和官家促膝长谈呢,要不要先吃啊?”
陆雨昭眨了眨眼,一家之主都没回来,谁敢动筷子?
老太太冷瞥她一眼,“等你父亲。”显然易见,嫌她没规矩。
黄氏拉着顾春吟给老太太行礼问好,老太太含糊应了两声。
“进宫述职要等多久?”老太太转头问大郎,顾父大概几时回来。
“祖母,怕是要等一会儿。”顾晖沉吟片刻,推测道。
姚汐忙说:“祖母不如回屋躺一会儿。”
老太太微微颔首,身子也的确有些乏,拄着拐杖回屋去了。
家里的老祖宗一走,顾春吟双眸骨碌碌一转,手偷偷朝餐桌边上的冷盘摸去。
“啪——”黄氏打掉她的手。
“阿吟,没听到吗?等你父亲,不准没规矩。”她扯住顾春吟,小声耳提面命。
然而顾春吟大概是个缺心眼子,没把母亲的唠叨话放心上,也没看出老太太的不悦。
“哎,肚子好饿,为什么不能吃啊。”女孩子趴在饭桌上哀嚎。
“起来。”黄氏无言扯拽她,“你太没礼数了。”
“我懒得动,好饿哦。”顾春吟下巴搁上桌,懒洋洋哼哼。
“……”
室内站着的其他人一脸沉默。
姚汐清了清嗓子,“小妹,我屋子里有糕团,不若来我这里垫垫肚子。”
“糕团太腻乎了。”顾春吟很为难地想了会儿,“我不爱吃。”
“……”姚汐默了默,“那……”
“有酥黄独么?”顾春吟问,“有我就去吃。”
“有的,有的。”姚汐忙不迭应下来,“同我来。”
她拉着小妹闲聊,“张家的铺子里的酥黄独可曾吃过?你知道张家铺子吧?酥黄独可是他家的招牌从食……”临去前,冲陆雨昭使眼色。
陆雨昭旋即领悟过来,哄孩子呢,先让顾春吟下桌,求助陆雨昭去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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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出门去买酥黄独。
近日风雪交加,车马难行,车夫一路停停走走,终于抵达张家铺子。
雪天人少,做生意的也意兴阑珊,铺子门扉半掩着,门缝里露出一线暖黄的光。陆雨昭踩着积雪敲了敲门,嗅到诱人的羊汤香气。
“欸哟喂,客官请进。”
惊讶于傍晚用饭时分也有人敲门,里间传来匆忙忙的脚步声,拉开了门扉。
“门开着吗?还做生意吗?”陆雨昭犹疑地问。
“做的,做的,客人买酥黄独的么。”开门的是一个圆脸憨态的妇人,双眼笑成两弯线。
“嗯。”陆雨昭进门随口问,“在用晚食么?”真是香啊。
“见笑了,不过一碗羊肉汤就胡饼吃,随便填饱肚子而已。”圆脸妇人笑,把陆雨昭和岁微往里面请。
陆雨昭笑回,“香得很。”
里间的货柜有些杂乱,大抵还是整齐的。陆雨昭走过去,老板正趴在货柜上喝汤吃饼。
“别吃了,客人来了。”圆脸妇人嗔他。
老板擦着嘴巴的胡饼碎屑,“买酥黄独的吧?要几只?我马上做。”
“几只?”陆雨昭顿了顿。
老板弯腰,人消失在货柜后。片刻他站起时,手里举了一个胖胖圆圆的芋头。
“我们这里按个头卖,客人买一只就好了。也不用买多,现在晚了,吃多了肚子胀气,晚上要放屁!”
“噗——”岁微偷笑。
圆脸妇人微窘,“娘子休听他胡言乱语!”
“哈哈!”陆雨昭随之爽朗地笑,芋头可不吃多了放屁吗?没毛病。
“现做吗?”陆雨昭问。
“是的,酥黄独要趁热吃,凉了味道大打折扣。”圆脸妇人是个实在人,同她实话实说。
“我得买些带回去呢……”陆雨昭思虑一瞬,“岁微,去马车里把那床厚褥子薅来,待会儿裹着带回去。”
岁微应声去了。
“老板,给我做三只吧,家里人多。”陆雨昭想着多买些,大家都可以尝尝。
货柜后是一个小灶,两位店主人正在小灶上做酥黄独。
陆雨昭百无聊赖之间,又闻到货柜上搁着的羊汤香气。
唔,这羊肉汤是真香啊。
她偷偷瞥去,货柜上放着老板还没吃完的半碗羊肉汤,汤头清澈见底,泛着淡黄的油花,飘着一点点胡椒粒,还有……欸,薄荷?
薄荷羊肉汤,真时髦的吃法呀。
汤里放薄荷,放在牛肉汤羊、肉汤里和米线里都不错,都好吃来着,她在云南吃过,此外还有薄荷炒牛肉一些小炒菜,滇味尤爱薄荷。
不过薄荷的确是个好东西,清神明目,疏散风热。加在汤里,略带一丝清爽的酸味,也解腻开胃。
羊汤是清汤,不是乳白色的,清澈如水,陆雨昭不由想到陕西的水盆羊肉,也是汤清如水,鲜香扑鼻。
那厢做好了酥黄独的老板从小灶转身回货柜,正巧瞧见陆雨昭的目光迷之热烈地盯着货柜上的羊肉汤。
老板挠头笑讲,“隔壁卖羊肉清汤的,薄荷自加,好吃呢。”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陆雨昭回神,“还开着门吗?”
“开着呢,冬日里喝一碗羊汤暖胃,和我们不同,这个点儿生意正好哩。”圆脸妇人把酥黄独递给陆雨昭。
她又热情地说:“娘子不妨去隔壁买碗薄荷羊汤,配酥黄独吃也不错。倘若隔壁食店人多,可以来咱们店里吃,咱们不介意的。”
好主意!
不过在店里吃自然是不能的,她买完东西得尽快赶回去。
付了钱,陆雨昭拿着酥黄独,风风火火就往隔壁食店去了。
卖羊汤的食店内,落座的人手边一碗羊肉汤,满室的羊汤香气浓郁。客人还好不算多,自家拿着瓶瓶罐罐打包带走的倒挺多。
陆雨昭点了薄荷羊肉汤,也打包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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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回来的时候,顾春吟正缠着顾昀说话。
年关将近,国子监明日起休假,言外之意,顾昀放寒假了。
小妹好像特别喜欢顾昀,找着他问东问西。
陆雨昭也听老太太讲过,她但凡回来,特别黏顾昀,反倒对温和的顾晖怵得慌。这大抵是臭味相投的缘故。
“国子监怎么样啊?哈哈,你这个心浮气躁的家伙,亏你呆得下去。”
“我就幸福多了!我和你说,入秋时我跑去森林骑马,猎了只肥兔子烤着吃了,可香了!”
“顾昀,你家的陆娘子长得没有大嫂嫂好看。”
顾昀一直无可无不可的应付着她,到了这一句,他才有了反应。
“你说什么?”他反问顾春吟。
缺心眼子是听不懂人的不悦的,依旧笑嘻嘻和他说:“你娶的那位啊,真的,很普通。因为你虽然性子差了点,长得还是不错的。哦不,是非常不错,汴京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她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她。”顾昀打断她,“还有,她是你嫂子,轮不到你没大没小的评判。”
顾春吟被他吓到了。
少见的收敛起笑意的严肃表情和认真语气,还混杂着兄长身份的训诫。
顾昀显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讲话,拿哥哥身份压她。
她来了一点脾气,反呛道:“啧,还说不得了。”
顾昀:“你说我都行,不准说陆雨昭。”
“实话实说而已啊我。”小妹哼声。
“我觉得长相这东西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顾昀一字一顿地说,“更何况,在我眼里,陆雨昭的漂亮无人能及。”
拿着食盒篮子,悄悄侧站在门口的陆雨昭脸有点红。
欸,不是昭昭,故意用腻歪的恶心语气插科打诨,而是郑重的陆雨昭,莫名多了几分敬意是怎么回事?
听他口里这么正儿八经地维护她夸赞她,陆雨昭反倒不好意思了。
“咳。”陆雨昭握拳抵唇故意咳嗽一声,踏入室内。
将食盒篮子放上桌,她旁若无人地问:“嫂嫂呢?”
顾春吟愣了愣,“哦,她去祖母那里了,父亲快回来了。”
父亲回来,意味着接风宴就要开始了。
“酥黄独,还吃么?”陆雨昭问她。
“吃啊。”顾春吟一股脑掀开食盒盖子,“干嘛不吃啊。”
显然易见,她没有读空气的能力,也不会有“在哥哥面前说他老婆坏话,还被她老婆在门口听到”被撞见后的尴尬反应。
这种性子的人,不憋着坏,相处反而容易。
陆雨昭倒是释然,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嘻嘻哈哈就过了。
顾昀更了解顾春吟,反而和她较起真来了。
他不是个爱较真的人,懒得和人吵,看不过眼也就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噎死人。
正儿八经认认真真这么说话,譬如“我老婆很好的人你不要这么说她我会生气的”这种反应,反倒让陆雨昭更放在心上。
她暗爽憋笑,开心死了。
尤其真情表露被人抓个正着的时候。观赏顾昀难得局促的表情,不要太好玩。
“你吃不?”陆雨昭递给顾昀一个酥黄独,“趁热,凉了不好吃了。”
“哦!我还捎带了一些羊汤,要喝吗?”陆雨昭差点忘了。
顾春吟咬着酥黄独含糊大喊:“我要!我要!饿死了!”
“快要吃晚膳了。”陆雨昭提醒。
“管他呢!”顾春吟已经挪开食盒第二层,端出了陆雨昭买的羊汤。
陆雨昭也坐下来,拿起一块酥黄独尝。
这个小食是用芋头做的,煮熟之后切片,裹面粉炸。归结其做法,可以用“炸芋头片”来概括。
一口下去,面衣酥脆甘香,是加了香榧子、杏仁调制的面糊,有独特的坚果味道;里面的芋头粉糯绵密,满口芋泥香浓,与口齿不舍纠缠……
嗯,烤芋头片,冬天里吃这个太合适了。
“唔,羊汤好好喝!”顾春吟满足地喊。
顾昀点头,“看似清如水,实则味鲜浓。薄荷是点睛之笔,让整个汤味多了清爽。”
陆雨昭端起羊汤喝了口,正如顾昀所说,就着酥黄独吃,也适合不过。
第78章 桂花糖芋苗与芋头糯米丸子 芋头的各种吃法
这个接风宴, 和陆雨昭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想象中的不会那么融洽,毕竟这个家里父子三人心思隔阂,顾昀和顾晖更是降至冰点。
这还得感谢顾春吟这个小丫头。
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话多且不会看人眼色, 反倒把气氛盘活了。
吃席毕, 顾昀被顾临峰叫去单独说话了。
陆雨昭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顾春吟喊住她,“喂,二嫂!等等!”
被顾昀教育了一顿,她瞬间变老实了,改口得飞快。她好像挺乐意听顾昀的话的。
陆雨昭顿足, “有什么事吗?”
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然而顾春吟扯住她,吐槽了一路, 所为只是接风宴上不甚可口的饭菜。
“你觉不觉得,宴席上大鱼大肉的, 腻得慌。”
“不如腻给我带的酥黄独好吃, 羊汤也清爽,二嫂何时再给我弄点?”
“可以啊。”陆雨昭笑了下。
顾春吟旋即喜笑颜开, 由衷感叹,“哇, 你真好!”
“嗯哼。”陆雨昭突然发现她简单真实得可爱。
她笑:“嘿嘿。”
不一会儿又愁眉苦脸起来,“呜呜,我不想练字, 不想抄《女诫》, 阿娘阿爹总骂我字如鬼爬, 也不帮我说话呜呜……《女诫》这玩意简直用来毒荼女子的, 我读两页就生气, 和它干瞪眼,生完气就犯困,呜呜怎么办阿?”
这是自然,抄《女诫》是老太太布置的课业,黄氏哪有胆子反驳。至于顾父,他早想让她收一收性子了。
“噗——”陆雨昭简直要笑死。
“哇啊,你笑什么?!”顾春吟叉腰。
“没什么,你是对的。《女诫》并不是一本女子圣书,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过活。”她未必懂得什么深奥的人生大道理,却一语道破最朴素的真理。
小丫头嘴角不屑一瞥,“我管它是不是什么圣贤书。”
“你真可爱。”陆雨昭忍不住夸赞她。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听不懂。”顾春吟皱着小脸苦恼,“明天不能出去玩啊,我抄不完《女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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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吟倒豆子一样和陆雨昭吐槽倾诉,一直巴巴跟着她到了她的院子。
一进屋就坐下了,趴在桌子边长于短叹。
陆雨昭建议,“你有时间叹这气,不如现在回去,趁夜不深,能抄一点是一点。”
顾春吟作苦大仇深状,“我不要。”
陆雨昭耸肩,那没辙。
“我去洗澡了。”她提醒顾春吟。
“哦,去吧。”顾春吟依旧苦大仇深地哀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