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幽幽叹了口气,便听得大门“吱呀”一声过后,乾晖宫门口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只留凛冽的寒风携卷着雪花在宫道上扫了又扫。
跪在雪地里的人依旧缩成一团,在漆黑的夜色中瑟瑟,偶尔从口中发出牙齿碰撞打颤的细碎声音。
只是宫门之后,乾晖宫内如往日一般灯火璀璨,暖光映照着碎琼乱玉,反而平添几分祥和。
宫女太监们各个谨慎应付着差事,微垂着眉眼快步行于偌大的院子里。
御书房内灯火长明。
站在案前的男子着一袭明黄色龙纹长袍,微弓着身子,修长的手指捏着支青玉紫毫,落下的每一笔皆是苍劲有力挥洒自如。
李卯端了盏热茶进来,将傅冉撂在手边的凉茶换下。
“天色不早了,陛下歇息吧。明儿还要早朝。”
“恩。”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笔尖点墨,他在纸上匆匆落下一个“华”字。
或是太久不写,这字写得笔锋错乱,极为别扭。
李卯却心领神会,低声道:“冷萃宫来的小六子在外面跪了有一个时辰,看来那位确实不太好了。”
屋里默了半晌,唯有烛火轻曳,将案前那道颀长的身影投映在窗纱上。
说不出的孤寂。
傅冉重新沾了墨,提笔想要再写,手却顿在半空。
只见笔尖的一滴墨重重落下,在御书房的寂静中砸出一小片涟漪,转瞬即逝。
墨汁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那“华”字的正中。他不过怔了一瞬,那墨色便于一片苍白上晕染开来,字已看不出模样了。
这一切尽落李卯眼底,他仍旧恭顺地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等着主子开口。
片刻后,听得一声叹息,不知那人是在可惜字,还是可惜人。
“你去叫了太医到冷萃宫,能医便医。”皇帝将笔撂下,端起手旁的热茶抿了一口。
不能医……便罢了。
“是。”李卯答应着退出了御书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兀自快步朝着乾晖宫的大门口走去。
“但愿还来得及。”
*
天色初霁,厚雪覆城。
偌大的皇宫之中,唯有西南角的冷萃宫几乎与那雪色融为一体,隐约泛着青冷的灰。
没有炭火的宫殿自打入冬后便冷得过分,今日更是如同冰窖一般,即便是盖了两床被子依旧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光线昏暗,穿着老旧灰粉色宫衣的婢女伏在床边,为半半床上的女人掖了掖已快包不住里棉的被角,眼眶都跟着泛红。
“娘娘,小六子已经去请太医了,您再撑会儿,马上就没事了。”她说着便哽咽了,垂下头不敢再看。
许是听着了她的声音,半半床上那人紧合着的双眼才缓慢地睁开一条缝,如蝶翼的睫毛跟着颤了两下。
凹陷的眼窝和脸颊依稀能辨得出她从前的容貌。
“浣心……”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虚弱,喑哑。
婢女忙抹了眼泪抬头,笑着答应:“哎!奴婢在这儿呢。”
女人已瘦得干瘪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冰凉且僵硬。
“待我去了你莫要倔强……出宫去寻个好人家……嫁了,将宫里的事都忘了罢。”她声音很轻,轻到等不及话音落下便被刮进屋里的寒风给吹散了。
浣心的眼泪终是忍不住,簌簌落下,“娘娘您说什么呢,您不过是受了风寒,吃过药便会好了。况且陛下说过要接您回——”
“浣心。”许纾华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面色苍白如纸,“他不会来了。”
他不会来了。
不过寥寥五个字,却是她耗尽了所有才换来的结果。
她终究是一厢情愿了一辈子,也被他欺骗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句恨都无法当面说出口。
许纾华的眼尾通红,泪却早已流尽了。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合,她虚弱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她想让傅冉也尝一尝自己所经历过的绞心之痛,想将自己从他那里受过的苦,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