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太子不顾忌身份,也得顾忌此处乃佛家清净之地,而他明日还要启程去大名府修堤、赈灾。
若是换了旁人,赵昀翼甚至懒得跑着一趟,可他担心太子吓着她,还是来了。
若非父皇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本该是朱墙里娇养的金枝玉叶,寻常人一世都见不着,她哪里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见她吓成这副模样,赵昀翼心下一软,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该派个人跟着她的。
想替她擦擦眼泪,却又不合时宜。
宫里的几位公主,他连人都没记清,也从未在意过她们有没有受过委屈,长大即将弱冠之年,他从未哄过小姑娘。
前来礼佛,徐琬打扮素净,墨发缠叠绾起,并未着过多珠翠,雪颈纤细,他方才握过的小臂细弱得仿佛易折的花枝。
晶莹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比她雪颊边摇曳的小小南珠还耀眼,落在他被风拂起的衣摆上,瞬间被衣料吸取,瓷青色衣料洇湿些许,呈现点点稍深的湿痕。
赵昀翼眉心微微折起,眸色略带烦乱,语气透着浅淡不悦:“别哭了。”
话一出口,又觉冷硬,薄唇紧抿。
他神色本就端凝冷肃,身上又自然带着肃杀之气,剑锋般的长眉微微蹙笼,唇线紧绷,吐出这么三个字,吓得徐琬珠串似的泪滴登时止住。
她愣愣凝睇着赵昀翼的侧脸,乌亮墨瞳被泪水浸润得越发莹润,微红的眼眶,煞白的脸色,衬得她清丽娇弱,像骤雨拍打的颤然莲瓣。
“民女是被人骗来的。”徐琬忍着惧意,急急解释。
宁可被七皇子训斥没用,徐琬也不想让他误会,以为她是为了攀附太子才来到林中,被太子的侍卫追赶。
赵昀翼微微颔首,并未搭话。
不是看她哭不耐烦,只是走到今日,已鲜少有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之事,轻不得重不得,有些挫败无奈。
他别开脸,转向赵旭廷,冷冷哂笑:“皇兄,你如今为了权势,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赵昀翼!”太子怒斥一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你又坏我好事!今日你对我不仁,就别怪他日孤对你不义!”
扫过徐琬娇如花柔如柳的姿容,赵旭廷仍是不舍,语气又缓和些许,冲赵昀翼道:“不要为了女子伤了你我兄弟之情,把她交给我,孤便既往不咎,如何?”
“当真?”赵昀翼淡淡问了一句,“如此,皇兄容臣弟考虑片刻。”
他语气正肃,似是真的在考虑。
身后徐琬闻言大惊,不会的,七皇子面冷心热,不会把她交给太子的!
可万一呢?徐琬不敢去想那个万一,她大着胆子,抬手揪住赵昀翼的衣角,轻轻扯了扯,一脸哀求。
感受到她拉扯的小动作,赵昀翼并未回身,心下暗叹,他也算救过小姑娘几回,可她并不信他。
不信也好,他身上流着强取豪夺的山匪的血,本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孤素来一诺千金,自然当真。”太子一面朝这边走过来,一面说着话缓和气氛,“孤自小便是储君,言行难免倨傲,可孤对七弟……啊!”
话没说完,太子陡然拔高声调,尖叫一声,头顶栖枝的鸟儿惊飞一片,扑簌簌落下几片树叶。
尖叫声凄厉,徐琬本能往后一缩,继而又从赵昀翼身后探出头,望过去。
却见太子抱着小腿,跌坐在地,脚上紧紧咬合着一样锯齿状的工具,似是捕兽夹。
浅色云纹皂靴被咬破,洇着殷红血迹,触目惊心,不知脚还保不保得住。
“皇兄且等着认来救,臣弟晕血,只好先走一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琬觉着赵昀翼语气中有浅淡的幸灾乐祸,他并不惊讶太子踩到捕兽夹,像是早就知道捕兽夹的存在,故意引着太子踩上去的。
他一个征战数年的武将,刀下不知聚着多少亡魂,却说自个儿晕血,徐琬很是怀疑,太子会不会气得吐血而亡?
耳畔风声猎猎,徐琬脚下踏着虚空,全凭赵昀翼一只臂膀控住。
她匆匆往下看了一眼,吓得赶忙闭上眼睛。
诶?似乎有个绯色人影往太子所在的方向去了?
没等徐琬想明白那人是谁,双足便落了地,是她先前歇脚的禅房,此刻四下无人,不知是不是出去寻她了。
脚下仍虚软着,徐琬勉力站稳,冲赵昀翼行礼:“民女徐琬,多谢七皇子殿下出手相救!”
“以后太子或是皇后若再召见,可来寻我……母妃做主。”
寻他恐对她名声有碍,不如去寻母妃,后宫的你来我往,母妃比他擅长。
这些年,母妃能把她安置在徐家,让陈云桓悄悄护着,想必愿意继续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