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翠华服半生,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给她的。
赵昀翼走出去,与陈云桓擦肩而过,依旧对他的行礼问安置若罔闻。
若母妃说的,是当年与陈云桓之事,他可以不去在意。
可即便当年什么也没发生,全是他的误会,陈云桓为母妃净身入宫是真,多年向母妃献殷勤是真,他无法心平气和对待此人。
回到晴霄宫,走进殿门,便见徐琬立在高脚几旁,正倾身摆弄着花觚里一支秋海棠。
“都下去。”赵昀翼淡淡扫过殿中默然侍立的宫人们,嗓音冷肃如初。
许久没听他这般说话,徐琬吓得手腕一抖,险些把刚侍弄好的海棠花扯乱。
松开花枝,回身望向他,徐琬见他面色清肃,正猜测他为何不悦,眼角余光却发现一位性子和善的内侍正冲她使眼色。
徐琬愣愣望过去,赵昀翼也随着她视线往回看。
吓得小内侍头一低,加快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所以,赵昀翼心情不好,便会这样赶人么?
如今她是他的女官,旁的服侍之人都出去了,她自然也要出去。
这般一想,徐琬冲赵昀翼福了福身,便垂首款步往外走,恭顺的模样跟前面出去的内侍一般无二。
殿中,赵昀翼身如劲竹,并未发话,徐琬只当他是默许的。
谁知,经过他身侧,几乎要擦肩而过之时,徐琬的衣袖忽而被扯住。
前面并无一人发现异常,徐琬侧眸望向被扯住的地方,却听他近在咫尺的嗓音依旧冷肃:“你留下,伺候笔墨。”
“是。”徐琬恭敬应道。
殿门徐徐合上,殿内光线稍稍暗下些许,徐琬将衣袖往回扯了扯,一抬眸,对上他噙着笑的眸子。
“我……我去磨墨。”徐琬吞吞吐吐道。
殿内虽只她二人,可殿外候着的人却不少,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听见,徐琬怕他又来招惹,心口莫名揪紧。
方才松开她衣袖的手,却忽而扣在他腰际,不轻不重。
登时,徐琬似被拎住后颈的猫咪,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求饶,只得拿美眸瞪着他,情急之下,眸中水意渐盛,委屈极了。
赵昀翼轻轻叹了口气,稍稍俯身,长臂绕过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下颚轻轻蹭了蹭她细腻眉心,将她稳稳放在书案后的座椅上。
“别怕,今日不闹你。”赵昀翼双臂修长有力,撑着座椅扶手,将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陪我说说话,可好?”
“不止今日,明日、后日,往后都不许胡来,否则,否则我便不做这个女官了。”徐琬忍着泪意委屈道。
被他这般圈着,有种说不出的带着旖旎压迫感,徐琬心口又悸动,又紧张,怦怦,胡乱跳着,乱得她指尖发麻。
纤细的指触上他的指骨,一根一根使力掰开,将他往书案方向推远一寸,徐琬才缓过来。
赵昀翼心知小姑娘有些怕他了,即便心中蠢蠢欲动,却没敢再逗她。
闷闷笑了一阵,捋了捋衣袖,赵昀翼拈起砚台里的墨块,往里加了些许清水,细细画圈研磨着,嗓音低缓道:“琬儿是不是很好奇,我同母妃为何不亲近?”
何止不亲近,简直可以称之为淡漠,至少她看到的是这样。
徐琬点点头,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她走后,他在永乐宫与宸贵妃又发生了什么不快吗?
“琬儿可有听说过什么民间传言?关于母妃和司礼监陈云桓的。”提起陈云桓这个名字时,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又继续磨墨。
墨块化开,墨汁深浓,赵昀翼抬手欲取徐琬那边的宣纸来用,徐琬顺手取来,摊开在他身前:“听说过,可那些诋毁娘娘的话,我并不信。”
正要起身,把书案后的座椅还给他,却被赵昀翼扣住肩膀,按回去。
落笔间,轻笑一声,又继续道:“母妃此生唯念一人,已是痴人,陈云桓却是更决绝,当初双方对战,没能打败父皇的义军,没能救出母妃,他甘愿入宫为内宦,护佑母妃,可他能得父皇器重,着实不易。”
“这样一个觊觎我母妃的人,我自然不可能欣赏他,甚至,总角之年,无意中撞见他从母妃内殿出来,当时,母妃钗环皆乱,我以为……”
他说得艰难,运笔勾勒的动作却未停,徐琬眸光定定凝着他,全然顾不上他画的是什么。
想劝他不必再说,又想同他一起分担,却又不知如何分担,徐琬听得眼眶微红,他心底压抑许久的沉重,她能感受到。
“今日,母妃告诉我,当年情形并非我想的那样,我竟然,竟然有些可怜那个我原本厌恶至极的人。”赵昀翼笑了,带着嘲讽,也是到今日方知,这些年,他心里一边厌恶着陈云桓,一边竟然也会敬服。
那个人,为人处世,有种让人不得不敬服的勇气与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