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惊寒垂下眼眸,落在干燥清洁的伤口处,瞧着她玉指葱葱翻飞,忙碌地完成最后的收整工作。
她端着一盆带着血的水,水盆上头覆盖着一块布,很平静地推开窗户,泼到殿后的花草地里。
晏惊寒双眸微凛,神色也有些复杂。
视线最终还是落到香台上。
她在一瞬间完成了整个换药过程。
那夜他半昏半醒,浑浑噩噩,却能看见她的动作。而今日他心神清明,可记忆仿佛被抽离了一般,他丝毫不记得她到底是如何给他手术的,仿佛他所见的,只有她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和手术结束后的收尾工作。
屋中整理和摆放都恢复了原样,她很勤恳,本该下人做的,她做起来井井有条。
“你的医术,是师承何人?”
柳蕴娇舒展的表情忽然间有些紧张,“殿下怎么问起这个?本朝并不限制女子求学,女子入朝为官或为医者也有前例。臣妾幼时对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自学了一些简单实用的。臣妾曾经机缘巧合结识了一名老医,指点过臣妾一二,只是那老头子对自己的身份只言不提,臣妾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她滑头得很,又说自己是自学,又说指点过她的医者身份不明,摆明不想让他深究。
他当然不会深究。他并不在意她的医术是从何学来。他真正狐疑的,是她如何能在片刻间完成一场手术。仿佛这世间……要为她的手术而避让,时间、事物、人,都因她的手术而静止。
他忽然有些兴趣了。来日方长,他不介意与她慢慢纠缠。
“那在为孤医治之前,你可有为其他人如此这般医治过?”他言外之意是指,她曾经是否把其他男人扒了个精光,匐在那个男人身上,在他的肌肤里穿针引线。
若有……
柳蕴娇很诚实地摇头,“没有,我这是第一次给人做手术。”说罢,她又有点心虚,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追究她业务不熟练却硬着头皮上的不怕死精神。
“既然是第一次,为何太子妃对着孤的身体时,丝毫未显羞怯之色?”他说着,兀自穿好了衣裳。
柳蕴娇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医生面对着病人的身体会害羞?即使病人的身材很好,又有光泽又有腹肌。那能怎么样,他就不是她的病人了吗?
她默了默,才缓缓道:“曾经指点过臣妾的那位老者说过,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才是他们该做的。身为医者,需摒弃世俗杂念,男女虽有别,但在我这里,却是无甚不同。殿下有四肢,臣妾也有四肢,殿下有肌理,臣妾也有。殿下也不必太害羞了,你我已是夫妻,我也断然不会将臣妾为殿下医治的事情说与旁人的。”
“你倒是将那老者的话记得牢。”
“是的呀。”柳蕴娇嘿嘿一笑,委实满意自己编排出来的这位“老者”,以后遇到事儿,都能把他摆出来镇场子了。
说实话,就算您有她没有的那根东西,她真面对起来,也未必会怕的。
嘻嘻,毕竟人家也给好几只猫咪狗狗绝育过啦。
谁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呢,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抬起头眨了眨晶亮的眼眸,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越见显露。
当看着一个你知根知底摸排得一清二楚的人在你面前演戏的时候,是别有一番乐趣的。毕竟她每做一件事,就要撒个谎来解释她这么做的理由,想来这样的生活很疲累。她累,他这个看客,却觉得有趣极了。
晏惊寒传宫人摆了膳食,留下柳蕴娇在无极宫用膳。还亲自吩咐膳房做些清淡的食物,说太子妃不喜油腻。他留她用膳,传出去便是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的佳话。
而柳蕴娇吃了几口便不吃,兀自对着勺子和筷子发呆。
“孤此前如何与你说的?孤不希望孤的太子妃弱不禁风,连磕着绊着都要在榻上躺几天,岂不是孤的拖累?”
柳蕴娇一听此言便愁眉苦脸,可她真的食不知味,心里总想着该如何开口。
“殿下,方才替殿下清理伤口,见血多了,臣妾难受,现在胃口不太好,殿下见谅。”柳蕴娇心中有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晏惊寒惹怒皇帝一事。
那是姑母提心吊胆挂记着的事情,她身为侄女,本该替她分忧。
更何况,她面对的,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名义上既有这般亲密的关系,她是否能问出答案?
水眸微转,她放下碗筷,很认真地说道:“殿下,我能问您一个事吗?”
他只是毫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慢吞吞,高雅而自如:“再吃些。”
柳蕴娇咬唇气急,这家伙意思是她不吃完碗里的东西就别想问?
吃呗,还能离咋地。
事实证明,柳某人并不是恶心到吃不下饭,而是没被人逼到那一步而已。
晏惊寒许是满意了她顺从的态度,居然主动开口询问:“你想问孤什么?”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的神色阴鸷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