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在充满怨气的地方活下去,哪怕是救世主,哪怕是世界意识。
伴随着亚撒的死亡,那些被压制的怨气开始变得不稳定,一旦它们内部积攒了足以冲破束缚的压力,一切就都晚了。
现在,迟白终于知道亚撒拿一块大陆的毁灭催生出的怨气去做了什么。
亚撒想拖着大陆上所有的生命为他陪葬?
迟白冷笑一声。
不,只要有她在,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迟白环顾一周,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魔石上。
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一次性净化数量如此之多的怨气确实很勉强,但有了魔石作为后盾,这并非不可能完成。
“感谢”教皇帮她把魔石从虚无之地弄出来。
迟白走到魔石边,轻触在它光滑的表面。
无主的混沌魔力在感受到同根同源的力量之后欢呼着涌入她的身体。
魔力在疾速汇聚,这种感觉真说不上好受,迟白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已经充满了气的气球,被迫接受更多气体,过分膨胀之后眼看着就要炸开。
她努力将这些混沌魔力压缩再压缩,直至濒临极限的时候,迟白将重剑狠狠插进土地,借住剑身的传导,将她凝聚的所有混沌魔力一次性全部施放。
轰——
仿佛绚烂的流星划过无光的极夜,在无人可知的地底,璀璨的白光短短一瞬间扫过整片阴影,摧枯拉朽般净化掉所有的怨气。
浓郁的黑色好像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待白光散去,压抑沸腾的地下迎来久违的空白。
地面上,被教皇的失踪和圣廷禁区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的教廷高层们在某个时刻不约而同察觉到突然变得异常活跃的魔力,空气中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笼罩在他们头顶很长时间的阴影一朝尽除,哪怕是对接二连三的麻烦焦头烂额的枢机主教们都感觉心里忽然一阵轻松。
“派出人手,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不着商量,他们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树林里,透支过度的迟白脱力地松开手,虚弱的身体踉跄两步,艰难地倚靠着重剑坐了下去。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胸膛剧烈起伏,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迟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过。
哪怕是对于作为救世主的她来说,以一己之力抗衡一块大陆所有死者的怨念这种事也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索性她的身体足够结实,即使接纳远超她承受的庞大力量,造成的后果也不过是失去所有魔力,身体透支,暂时没有力气而已,只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用三天就能活蹦乱跳。
迟白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忍不住嘿嘿傻笑两声。
她成功了……她真的做到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了消灭怨气而战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从无间断。
而现在,她干掉了幕后黑手,清扫了一大——片怨气,如果这是款拯救世界的游戏,那她已经打败了关底的大反派,进度条最起码走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那一点,她只需要慢慢清除教皇留下来的研究院,慢慢净化剩余的黑气就好。
“白白小心——”
“白!”
两个声音夹杂着恐慌几乎同时在迟白的耳边响起,她心头一跳,想要做出反应,但酸软无力的身体背叛了她的大脑,任她如何努力也只不过是微动了动脚。
“为教皇冕下复仇!”
一张熟悉的面容窜到她的面前,冰蓝色的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扭曲成最后的疯狂。
达克斯不顾一切向她冲了过来,身上狂暴的魔力是自爆的先兆。
迟白抬头静静地看着达克斯。
不得不说,这位圣骑士长真是挑了个好时机,在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她最为脆弱的时候动手。
若时间往前一点,她都不需要动手,单只是身边混沌魔力的余威都能把达克斯碾成粉末,如果再等一会儿,哪怕只恢复了一点点,迟白都有把握杀了他。
可偏偏是现在,她所有反击的手段都没有办法使出来的现在……
迟白在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
她这算不算是阴沟里翻了船?刚刚她和教皇打得难解难分,竟然没把达克斯给捎带的解决了吗?
不知为何,在达克斯即将窜到她身前时,迟白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人影,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永远温和而包容,有一头金色的碎发,柔软又好看,他挥舞起武器时的一往无前,受伤吃痛时的脆弱和隐忍,被偷吻一口时的惊诧羞涩,战斗时的奋不顾身,筹谋时的冷静智慧……
安德烈
他们约好好了一起活过这场战争,她怎么能束手认命呢?
要是死在这里,她可就再也见不到安德烈了!
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驱使她压榨出身体最后的力量,拼一份生机出来。
针扎一样的刺痛从四肢蔓延,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要来不及了!
在迟白准备好迎接能量冲击的下一瞬,她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中。
“白……我会保护你……”
安德烈将心上人牢牢护在身前,打算用脊背去扛下一个和他同等级的圣骑士的自爆。
当他寻着迟白离开的方向一路赶来,还没来得及庆幸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就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无力地靠坐在重剑旁,而他的亲兄弟正准备发动自爆同归于尽。
他和迟白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他拼尽全力也只不过是将将赶到,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但是能赶到就已经够了,安德烈毫不犹豫地将迟白揽在怀里。
至少他的身体够结实,足以帮迟白挡下致命的爆炸。
至于他自己,那不重要。
迟白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惊惶地瞪大眼睛,即将失去安德烈的恐慌化作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她了喉咙。
“不、不——”
稀薄的混沌魔力被凝聚起来,瞬间在安德烈身后转化成一面脆弱的护盾。
过度透支带来的尖锐刺痛化作一把尖刀在她的大脑中肆意翻搅,迟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猛烈的魔力暴动中,她不甘心地昏迷了过去。
至少,有了护盾,安德烈不会死去。
瞬间爆发的巨大冲击将本就支离破碎的地面又犁过一遍。飞溅的泥土中,安德烈像一块磐石般稳稳矗立在那儿,他弓起背,低着头,任凭崩裂的沙石砸在身上。
好在除了最开始的冲击,剩下的只是魔力暴动的余波,对安德烈来说想要抵抗并不难。
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哪怕有护盾,一名光耀圣骑士的自爆不该只有这么一点威力。
爆炸结束,安德烈避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失去意识的人放在地上。
背部的护甲和衣物被破坏得十分彻底,好在只是表面破了一层皮,内脏和骨头完好无损,这样的伤势并不会影响他的活动。安德烈扯下已经没有用处的护甲,反手拔出武器。
这里毕竟是教皇的老巢,这附近说不定还有等着捡漏的敌人,他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当他转身去查看达克斯的情况时,却看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兰博。
安德烈怔了一下。
看地面的痕迹,是兰博在最后关头撞飞了达克斯,这才让他受到的伤害没有预想中那么大。
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兰博一个人承担了爆炸几乎全部的威力。
安德烈迅速跑过去为兰博简单做了一个检查。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结果不容乐观。
兰博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不停向外渗着血。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达克斯的,两条手臂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里面染着血的骨头。
安德烈皱紧了眉,拿出干净的纱布为兰博做紧急包扎。
他猜测当时情况紧急,兰博说不定拿手去抱紧达克斯,强逼对方和自己一起摔出去。在那样的冲击下这双手没被炸飞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除去受伤最严重的手臂,兰博的身体损伤也不小,由于没有做出有效的防御,胸腔和柔软的腹部遭受冲击后伤势十分严重,如果不能得到更有效的治疗,单是持续不断的失血就已经足够带走他的性命。
以安德烈的经验当然看得出兰博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他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处理这些棘手的伤口,提前准备的止血药不要钱一样往兰博的身上倒被血冲散一层就再涂一层上去,总会起点作用。
“大……人……”虚弱的声音传来,兰博竟然还清醒着,“别再……浪、浪费……东西……我知道我……就、就要死……”
“别说话,保存体力,艾希特他们马上就到,你会得救的。”安德烈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企图让兰博不要放弃。
鲜血,死亡……从未远离过战场的他太了解这些东西。
他曾经许多次送别他的战友、下属,如今他从兰博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兰博没有听安德烈的话,拼尽最后的力气露出一个染血的笑:“……谢谢……大人……”
自己的状况自己最清楚,他的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血液的流失还带走了所剩不多的热量,彻骨的寒冷笼罩着他,让他牙齿直打颤。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衰弱下去,他就要死了。
但他真的很开心。
兰博曾以为他会和他的那些披着黑斗篷遮挡起面貌的同伴们一起,成日奔波在不见光的阴影里,为了虚假的正义,为了身不由己的命令而死在什么不起眼的角落里,不会有名字,不会有墓碑。很快会有新人接过他的斗篷,踏过他的尸骨,替代他的一切。
兰博讨厌懦弱无能只会自我麻痹的自己,他想要改变,但弱小的他没办法反抗首领,于是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他选择了随波逐流。
然后,他遇到了安德烈圣骑士长,哪怕身陷泥淖依旧光辉的圣骑士长,他曾经憧憬的引路明灯。
于是,在一团糟糕的人生中,他重新看到了反抗的希望。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他,原来,他也可以不再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他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举起武器,像一名真正的圣骑士那样去战斗,为了心中的信仰,哪怕失去生命!
在心底,兰博很感激圣骑士长给了他拿起武器,重新赢回荣耀的机会,而不是到死都只能作为一个俘虏,一个杀人犯,一个囚徒。
兰博努力睁开眼睛,凝视着视野中模糊的人影:“您……会记得……我吗?”
安德烈静静地看着兰博没有焦距的眼睛,点头:“我会。圣骑士兰博,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一直。”
就像他记得他的圣骑士长,他的养父,他的母亲那样,一直记下去。
兰博的声音逐渐低落,最终消于无形:
“那真是……太好了……”
第75章 决战
我这是……怎么了……战斗……敌人……安德烈!
初醒的迟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把被子一掀就要下床。
目光划过坐在床边的人身上,迟白呼吸一滞,小心翼翼放轻了动作,生怕将那人惊醒。
她缓缓躺回床上,只拿眼睛静悄悄打量着正打着瞌睡的安德烈。
骑士先生没有穿盔甲,身上的衣服也是比较宽松的款式,余出来的袖子被压得有点发皱。这样随意的打扮让睡梦中的人没了平日里周身若隐若现的坚毅和沉稳,看起来显得有点……可爱?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词让迟白一阵羞窘,要不是害怕惊扰到安德烈,她真想在床上滚两圈。
好不容易压在莫名的情绪,迟白继续仔细观察。
安德烈的姿态放松,呼吸平稳,脸色红润,想来达克斯的自爆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真是太好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将视线落在安德烈的脸上,这一看,就再也拔不出来。
尽管在睡梦中,骑士先生的嘴唇依旧微微抿起,略浅的色泽让迟白想要偷偷靠过去舔一舔。她内心挣扎了很久,仅有的一点理智让她十分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笔挺的鼻梁上方,好看的双眼安安静静闭合着,纤长的睫毛清晰可见,迟白几乎能数出到底有多少根来。略微有些杂乱的碎发落在他的额前,随主人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迟白分神听着耳边平稳有力的心跳,心中一阵安宁。
被达克斯袭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混乱的记忆中唯有失去安德烈的恐惧清晰的保留下来,直到她亲眼看到安德烈安然无恙坐在她的床边,这才缓和了几分。
她实在不敢想,如果没有保护好安德烈而让安德烈为了保护她而死在自己的面前,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她会变成比教皇更可怕的人,杀光圣廷的所有人……吧?
强烈的恐慌还残留在心底,迟白忍不住伸出手虚虚描摹过骑士先生的面容,趁安德烈不知道,做贼一样将自己的手轻轻叠放在他的手掌上,然后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一个人悄悄傻笑。
笑完了,迟白转了转眼珠,准备在某人真的被她吵醒之前收回手,毁尸灭迹。
谁成想,当她偷偷摸摸地抬眼去看安德烈的反应,却正正好撞进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
迟白从那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缩着肩膀像个捣乱被抓住的孩子。
“白……你醒了。”安德烈轻柔地笑了笑,声音沙哑,看上去明显松了一口气。
“安德烈!”迟白本能地回赠一个笑脸,忽然想起安德烈妄想用身体帮她挡下伤害的危险行为,她重新绷紧表情,虽然比安德烈矮了一个头,气势上却一点都不落下风,“你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安德烈的胸膛,细数对方犯下的错:“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掉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死吗!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你都知道了我又单纯又好骗,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