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存显然看懂了王大人的疑惑,继续说道:“当日端午诗会我和镇上诸公皆在场,诗题由我临时起意所出,靖安是在七十步之内写成了那首诗,因此才敢把那首诗呈给县尊大人审阅。”
王大人恍然颔首,对文靖安不吝称赞道:“那你便是天纵之才!更应好好把握,你要在碧存先生门下刻苦进学,切莫犯那仲永之伤,当然!等你来了县上考过童子试,无论名次如何,本官保你进县学读书。”
王大人此言一出,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青莲书院和其他私塾的师生却明白那是莫大的荣恩了,因为进了县学读书便意味着得到了官府的供养,钱粮衣住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县学的教学条件非其他私塾学院可比,比如永宁县县学的宋教谕,那就是举人出身了!
而以县学学子的身份去考府试和院试,考官看在当地知县的面子上也会酌情加分,比如如果某某人在永宁县参加县试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案首,那么他一定能进县学读书,且县试案首去参加府试必定能够通过,因为知府为了考虑知县的面子,肯定不会给案首太差的成绩,这几乎是科举场上的成例了。
文靖安在青莲书院已有两个月的时间,中间和林宁宴有过无数次关于科举方面的细谈,对这些规矩自然都了然于心,深知进县学读书意义重大,王大人这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学生拜谢县尊大人。”
文靖安赶紧行了大礼,王大人观他言行举止已知他并非寻常乡野之子,一看便知此子灵台聪慧、耳清目明,乃是一等一的读书种子,心下更是喜欢,于是勾了勾手掌示意他不必多礼,接着跟李碧存道:“先生收了个好学生。”
李碧存很会说话,回道:“靖安即是永宁县人,往后有幸得县尊大人照拂进县学读书的话,那他也是县尊大人的学生。”
李碧存这话说得太妙了,不仅暗中帮文靖安说了好话,暗示王大人把文靖安收入县学,推了文靖安一把,同时也把培养文靖安的功劳分了王大人一份,可谓一箭双雕。
王大人果然会意一笑,还不忘跟一旁的陈守严道:“方才先生介绍你是靖安的外祖?”
陈守严虽然贵为东道主,但因为出身原因,没资格和王大人平起平坐,已经被李碧存和其他几个读书人挤了出去,这时王大人亲自问他,他受宠若惊,赶紧回道:“正是草民。”
王大人微微颔首道:“嗯,你有一个好外孙,不过我听说靖安本家家贫,虽然他是你外孙,不过你这个做外祖的到底也是他可以依仗的至亲,在束脩钱资方面,你得多多照拂他,莫让他为了铜臭之物耽误了这份天纵大才。”
陈守严哪敢有半句违拗,嘴里连连称是,王大人话到此处,这才问李碧存:“宁宴何在?”
林宁宴从青莲书院那群学子中出来见礼,王大人打量过林宁宴,问道:“在书院可有难处?”
林宁宴:“谢县尊大人挂心,宁宴一切安好。”
不过对于对他身世的考量,他和王大人之间的对话也是点到即止,让在场之人知道他和王大人有关系就行了,不再深入涉及到其他内容。
如此,在李碧存和陈守严等人的簇拥下,众人将王大人和一众县衙来的官差迎入了陈家。
陈家里边自然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窗户廊柱到处糊上了写着各种大小喜字的红纸,三个院子和大厅都摆满了酒席,就等着王大人入席了。
云州婚嫁的规矩是女儿家先请女方亲友吃过宴席,然后等男方新郎官过来迎娶新娘,此时已过正午,恰好合适开宴,陈守严便让陈茂成和陈茂业吩咐厨房上菜。
本来按照规矩应该是李碧存这些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陪王大人一桌,其他身份的人是没资格和官老爷平起平坐的,但由于陈守严是主家,又跟李碧存是至交好友,还是文靖安的外公,王大人格外恩典,让他得以和一众富商区别开来,与王大人同坐一席。
文靖安、林宁宴和李碧存自然也在这一桌。
开宴之后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说到文靖安就是褒奖天赋诗才,说到李碧存就是育人有道,说到王大人就是青天大老爷,一番推杯换盏下来也没有什么营养的东西,大概无论古今,在酒桌上人们永远不会拿出真心。
直到酒至半酣,几乎全场的人都过来给王大人敬酒之后,林宁宴也多喝了几杯,李碧存和陈守严等人都有了微醺的醉意,一直玩那套场面恭维的虚礼,说些客套话未免也无聊,总该得找些乐子。
或许是王大人事先就有试探文靖安的意思,又或许是底下人揣摩到了他的心思,一个穿圆领绿袍的书吏主动提出要以诗词下酒,只是那些万口相传的诗篇已经不太新鲜,恰逢此处有不少年轻学子,干脆便由这些学子发挥诗才以助酒兴。
这人一经开口,即刻便引来附和,纷纷有人向王大人进言,说是干脆再来一个诗会。
文靖安听到“诗会”二字的第一反应是——又来?!!
这个王大人果然是早有预谋的,经人一提他便当即拍板做了决定,一副水到渠成的样子。
文靖安甚至发现这个王大人饶有深意地看了自己几眼。
果然,他跟李碧存和陈守严道:“今日赴宴的年轻学子不在少数吧?”
李碧存如实答道:“青莲书院八十学子尽皆在此。”
陈守严也答道:“其他同行家的年轻子弟来赴宴者多是在学后进,两者相加不会少于百人。”
“好!”
王大人喝了一声,继续说道:“今日本官做主再办一场诗会,在场学子皆要献诗助兴,至于试题嘛——碧存,有劳你来安排,待诸事妥当之后我再宣布试题。”
李碧存领命,略作思量,说道:“请守严兄多备笔墨纸张供学子们取用,待准备妥当之后,请县尊大人宣布试题,我们开始温酒一壶,等这壶酒温好了写诗时间便算结束,我们则开始以新诗下酒,如何?”
王大人连声说好,陈守严不敢怠慢,亲自去吩咐人把家里所有的笔墨纸张都取出来,且在院子中间空收拾出整整五六张圆桌供学子们写诗使用。
趁这个空挡,林宁宴凑到文靖安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县尊大人摸你底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