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穿着一身纯黑的低领练功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段与纤长的脖颈,仿若一只在水面优雅划过的白天鹅般轻盈的迈了出来。额头上残存的汗珠和不施粉黛的面容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仓促,卢靖朝看钱灵出现在门边,心头一热,张开双臂就拥了过去。
“咳咳咳,这里人来人往的,年轻人不要耍流氓。”看门大爷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一旁紧紧相拥的年轻男女,面带尴尬的说。
钱灵从卢靖朝的怀抱中挣扎开来,“这是我未婚夫,在钢厂当工会主任,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打结婚报告了。”
这下子不好意思的反而是卢靖朝,他不等大爷喉咙里一句“恭喜”说出口,就拽着钱灵匆匆的走了出去。由于现在鼓励发展个体经济,碧海文工团的驻地外雨后春笋的出现了一排店铺,主要经营冷饮和小吃。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里出入的战士经济状况好,有消费能力,每个老板脸上都洋溢着迎财神般的热情。
钱灵轻车熟路的带卢靖朝走进一家小吃店,点了几样点心和两杯冰镇酸梅汤。“昨儿个估计你被钢厂那些大老粗追着灌酒,怎么,今天清醒过来想到我了?”
卢靖朝疲惫的摇了摇头,“我父亲住医院了,是绝症。”
钱灵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卢靖朝父子关系一直不睦,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贴心的安慰眼前人。
“不过他下午把家中财产都交代给了我,我现在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有难以置信,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卢靖朝眼神虚空,仰面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好生活吧,人生死有命,就算担心也于事无补。”
“放心,我没太多感觉,而且老爷子交代给我的事也不算过分,就是保证卢肃朝母子俩之后的日子能吃饱穿暖而已。”卢靖朝端起服务员刚送来的酸梅汤灌了一大口,“我觉得这个不难,而且老爷子还给了我一批有用的人脉,我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些应该不是假的。”
钱灵无意参与卢靖朝的家务事,只是用叉子戳了快洒巧克力碎屑的白脱蛋糕慢条斯理的吃着。“既然是绝症,那老爷子最后一段时光得好好安排。你钢厂那边的事打算怎么办?”
“先就这么着吧,我底下人还算给力,刚毕业分来的大学生,年纪只比我小一岁半,勤快又聪明。”卢靖朝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只能多依靠他了。
钱灵刚想说这样的人往往野心勃勃,不甘心屈居人下,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想想还是算了,就算眼下钢厂还算个炙手可热的国企,可之后九十年代大下岗一批,两千年左右又因为奥运会的举办所有京郊的重工业都会被迁走,还不知道那时候钢厂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你可别太累,有些事就安排你弟去做吧,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钱灵伸手在桌下与卢肃朝十指相扣,“相信这一切你都会处理好。”
“恐怕钢厂医院两头跑,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找你了。”卢靖朝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给自己的那封遗书递到钱灵手上,“麻烦你帮我保存好。”
钱灵拿着这张薄薄的白纸,仿佛有千斤重。两人没心思甜言蜜语的缠绵下去,钱灵匆匆喂了卢靖朝几口点心就送他去了回医院的公交车站坐车。
接下来的几天卢靖朝都守在医院里,卢肃朝偶尔也会过来,看着兄长的眼神却躲躲闪闪的。其实卢靖朝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老爷子会知道病况凶险时日无多,当天自己是回了钢厂不假,可再三叮嘱过卢肃朝要亲自去领病危通知书,以他一直以来的了解,这小子也不敢阳奉阴违。当着病床上的卢将军面,他怎么也不可能去质问卢肃朝。
虽然医生夜以继日的尽力救治,也用了当下最先进的药物,卢老爷子却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正当卢靖朝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在病房门口被几位身材壮硕、拎着水果的中年男女所截住。卢靖朝隐隐觉得这些人有点面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为首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的走过来,明晃晃的大金耳环格外刺眼。她用肥厚额手掌拍了拍卢靖朝的胳膊,“不记得我了吗?”
卢靖朝只能机械的摇摇头,在他印象里这个年纪的女人能来看父亲的只有军区身居高位的首长夫人,可没有一个是这样粗鄙的气质。
“我是你小姨啊,你上学的时候我还给你过零花钱,结果你害羞硬不要,还被姐夫数落没礼貌来着。”
卢靖朝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原来这是继母老家的亲妹妹,自己名义上的“小姨”。
“知道姐夫病了,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走了过来,你看,连换洗衣服都没带。”高瘦如竹竿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过来,指了指静谧的病房,“姐夫不要紧吧,听肃朝说情况很严重?”
“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医生为了减轻责任,往往会把病情夸大其词。”卢靖朝瞬间警觉起来,“几位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去医院食堂弄两个小炒,我请客。”
“好说,好说,我们去商店买几个面包也行。”肥胖的女人转了转眼珠子,“我们是来照顾姐夫的,你和肃朝两个大男人不会照料病人。我们待会就去市场上买些乌鸡和猪蹄,回家里炖熟了拿过了,正好可以给姐夫当宵夜。”
“没那么严重,而且医生说现在父亲最好是吃医院供应的食物,有营养师搭配,对康复还能起辅助作用。”卢靖朝笑眯眯的领着他们往医院食堂走去,又找当班的服务生点了五六个耗时颇久的功夫菜,这才借带父亲检查的理由回到住院部。
卢肃朝正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暗自垂泪,见到卢肃朝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卢靖朝压抑着胸口的怒火,一把将卢肃朝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叫你瞒着父亲他患绝症的事,怎么现在连老家的人都全部知道了?”
“我怕。”卢肃朝一嗓子哭开了,引得过路的医护和患者纷纷侧目,“母亲已经神志不清,我再也不能没有父亲。按照你说的,我独自去医生办公室签了病危通知书,放在外套内袋里。后来父亲要看报,派我回家去取眼镜来,我看外边太阳毒,就顺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才出门。”
“回到家之后,我越想越害怕,生怕父亲就这样撒手而去。于是就打电话给在老家工商局工作的姨夫,想问他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来拯救绝症病人,没想到姨夫开口就问是不是父亲病了,我支支吾吾没有承认。”
卢靖朝气血上头,死死抓住卢肃朝的手把他拖到了花园里,“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要否认,为什么不干脆利落点儿?你姨夫那种人精,只怕你一开喉咙就看穿了你的肚肠。刚才你不在,他们已经来了趟病房,被我打发到食堂里去吃饭了。算算时间,只怕放下电话就直奔火车站买票去了。”
“那怎么办?”卢肃朝战战兢兢的说。
“他们要住到家里去,说是给父亲做饭。”卢靖朝嫌恶的别开脸,“你说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