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两个本就互相瞧不上的人都低头看向对方的资料内容,心想像周家国(赵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有共同的点。
周爱国虽长得五大三粗的,但却心细如尘,比起一个劲儿盯着他信息看来看去却看不到重点的赵磊,他只左右看了两眼,就立刻指出了相同点:“我们两个人的家庭关系这一栏中,关于父亲工作地点的这点是相同的,赵磊的父亲和我爸,他们都是在砖厂工作。”
“这怎么能叫上一样?!”赵磊小声嘀咕道,“我爸爸可是在我们沪市最大的砖厂当技术师傅,他头阵子还写信说等明年就能升成八级工了,你爸爸不过是在你们县城的砖厂的工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呀。”
周爱国瞥了赵磊一眼,轻描淡写道:“我爸也是技术工,虽然砖厂是在县城,但我爸不用等明年,他现在就是八级工。”
赵磊:“……”
看着赵磊被周爱国的话,气得整张脸都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似地样子,苏曼忙弯起手肘撑着桌子,双手相握住地挡住了嘴角险些露出来的笑意。
这两个人可真是互不相让,互相比拼还不够,还要拼爹?不过比起未来很久很久以后那一句会轰动全国的“我爸是李刚”式的拼爹,苏曼还是更喜欢这样拼实力。
一个北方黑土地上的砖厂八级工。
一个南方大都市里的砖厂七级工。
这两个绝对拿得出手的爹,可真是让苏曼原本还担心自己会手气臭到连一个技术工都拼不出来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晴了。
再看看两个人这互相瞧不上的相处模式,苏曼更是眼冒金光,思考起了该咋样利用这俩人对彼此所持有的偏见态度,来成为一个突破口,让这俩人愿意将各自的父亲喊来教技术。
南方和北方的烧窑烧结砖的技术应该会有所差别,到时候自己可以利用两个人互相都不服气这一点,让这两个斗嘴都不会说啥难听话的单纯小知青,为“不蒸馒头争口气”这句话而越发不愿意输给对方。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要比,就不能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能比的,当然是要比谁烧出来的砖质量更好了!
到时候,可以让他们把南北技术工请过来,亲自教技术,他们学技术。等到他们将各自父亲所擅长的南北方不同的烧砖技术学会,并学通学精以后,苏曼可以组织一场友谊赛,从中选出一个正技术工和副技术工出来。
同时,还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将南北不同的烧砖技术融会贯通,好让麦秆公社的砖厂,成为独一份的存在!
想到未来麦秆公社烧出来的砖被送往全国各地的景象,苏曼再看向赵磊和周爱国两个人时的目光,就越发热切了起来。
这可都是宝贵的人才啊!
是公社的“移动砖窑”!
面对苏曼这灼灼的目光,赵磊和周爱国就是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不自在。心想,这苏主任人长得挺好看的,咋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猪肉似的呢?
周爱国被看得有些受不住,黢黑的肤色都泛起了红,连忙开口问道:“苏主任,您找我……和赵知青过来,是因为我爸和他爸都是砖厂技术工?”
苏曼点头:“公社目前有计划想要建砖窑,尝试看看能不能烧结砖出来,以帮助公社和大队社员们进行一些工商业方面的增产,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技术与人员,所以我在看到你们的资料后,就想要邀请你们加入公社砖窑的工作,到时候可以请……”
赵磊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对于现在他而言,只要不干农活,干啥都行!可还没等他表态,苏曼和他就都听见周爱国开口说道:“可是我们两个人的老家距离麦秆公社都不算近。”
不同于赵磊听到这话以后所表现出来的激动与跃跃欲试,周爱国在听到这番话后表现得十分理智,直接开口,礼貌地表示了自己委婉的拒绝:“从沪市过来这边需要多久我不知道,但要是从我们那旮瘩过来的话,坐火车起码得三天才行。而且烧砖不是一学就会的东西,真要想学的话,可就说不准得学多长时间才能学会,所以……”
“所以,不需要你们请两位叔叔过来。”
“???”
完全没把周爱国的顾虑当回事的苏曼,笑着说出了一个让周爱国和赵磊都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你们愿意,并且保证可以将技术学会,带回来公社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开介绍信,让你们回家去学——”
“我给你们两个人三个月的时间学习,要求就是要把从建砖窑到烧结砖的技术全部学会学精,只要能够达成这个要求,再回来公社,你们就不用再上工,而是能成为公社砖窑的技术骨干,也就是公社的工人。”
苏曼说着,给了一颗甜枣又打了一棍子地说道:“当然,如果你们仍然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去田家庄生产大队继续劳作。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你们俩的成绩是合格,但实操能力太差,想要被安排工作,我能给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只看你们愿不愿——”
“我愿意!”
在听到苏曼说能给自己开介绍信,让自己回家去学习的话以后,赵磊就已经激动得不得了了,哪儿可能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忙说道:“苏主任,我们家不光我爸会烧砖,我爷爷也会,我爸的技术就是他教的!所以,我也保证能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学会这项技术!”
赵磊是真的太想回家了,哪怕这次回去只有三个月,还是为了学技术回来建砖窑,烧砖,他也不愿意错过!
但想回家看看爸妈亲人的又哪光他一个人,周爱国也想啊。
只是刚刚已经委婉表示拒绝的他不知道该咋把话找补回来,也不知道苏曼在确定了赵磊能学回来技术以后,还愿不愿意再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便只能踌躇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啥,才能让自己也能回家去学习技术,顺便再看看父母兄弟们。
“周知青也一起吧。”
看出周爱国明显不知所措的样子,苏曼没有为难他,主动递了个台阶道:“正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沪市的烧砖技术好,还是黑土地上的烧砖技术强。这可是对你们两个人的考验,三个月的时间,我可要看看你们俩谁学得更好,更厉害!”
在成功将这两个年轻人的斗志点燃后,苏曼也没说别的,只安排两个人先回去大队收拾东西,等通知。等介绍信开好以后,公社这边会出钱帮他们买车票,具体时间听通知。
“对了——”
苏曼喊住两个人,嘱咐道:“这件事情暂时是不对外公开的,所以等等你们回去大队以后,别人要是问我找你们有什么事儿,你们又为什么收拾东西的话……”
赵磊和周爱国难得默契,异口同声道:“我们就说是有了调动安排,要去其他生产大队!”
……
实际上,苏曼作为公社妇联的主任,是有开介绍信的权利的。只是,介绍信好开,送知青去学烧砖技术的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毕竟这是事关建砖窑和砖厂这样关乎整个公社和社员们的大事,她虽然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但也还是要和田庆丰说一声,由他亲自来开介绍信才行。
而且,不光是要开介绍信,苏曼也得和田庆丰合计合计,看看是主动联系两家砖厂提出想要学技术的请求,给赵磊和周爱国过个明路,还是只借助两个人父亲的帮助,私下里学习。
苏曼说服人听自己安排的口才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在面对也同样有着想要改变麦秆公社生来“穷命”的田庆丰时,她这“口吐莲花”的技能更是跟开了挂一样,基本上就没有失败的时候,只是在说服时间上的长短有所区别罢了。
在就送赵磊和周爱国两个人回各自老家学习烧砖技术这个问题上,苏曼对田庆丰进行了整整一个礼拜的“魔音灌耳”。
讲事实、摆道理、列数据……
总之,苏曼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车轱辘话轮番跟田庆丰说,一直说到他耳朵都快要起茧子,实在受不了也成功被洗脑了后,愿意联系两家砖厂提出学习请求,并写下介绍信后,苏曼这才算停。
田庆丰在介绍信上盖好公章后,看着在一旁露出满意笑容的苏曼,啼笑皆非道:“小苏,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你天天说这么多话,嗓子不疼吗?还有,你今年是真的只有十九吧?上次你说你爸送你来的时候,正赶上知青闹事,我也没能和他见见。我可真是太想知道,这到底得是个啥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小姑娘?”
听到这话,苏曼哈哈笑了两声:“问我爸可也是问不出来的,我这一脑袋的聪明才智,都是天生的!”
“天生的?那我家赵兰妮可真是比不了了!”田庆丰笑着说道,“不过虽说她脑袋瓜没有你灵光,但体格还是随了我,跟部队那边训练了也有快一个月了,各项体能成绩都是优秀,我从前在部队的战友还怪我没早点给她送过来呢。”
提起这个话题,苏曼也难逃“秀娃”地说道:“我妹子秋苹也是,跟赵姨在公社卫生所那边学得还不错,从前我还一直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可如今她连给人扎针都会了,头几天我去看她的时候,赵姨还跟我夸她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我家赵兰妮现在都快能负重跑了!”
“我家陈秋苹已经背完药理书了!”
“我家兰妮明年就能调去部队!”
“我家秋苹明年也能留在公社!”
“我家兰妮……”
“我家秋苹……”
“……”
两个平时在外面都是说一不二的公社一把手和公社二把手,在激情炫耀了一番后,苏曼默默端起了自己最近随身携带的水壶,田庆丰也静静捧起了自己的大茶杯……
说话太多嗓子哑?
多喝热水,少生病!
在两个人都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后,办公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田庆丰捧着杯子,一改刚刚的轻松表情,严肃地问道:“小苏,你真的觉得建砖窑、开场这件事情能够顺利进行吗?你能保证这两个知青能够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学会烧砖这样的技术,给公社创收吗?”
“我不能保证。”
“那你还——”
面对田庆丰对自己提出建砖窑的建议,如果不成也要自己承担后果所产生的担忧,苏曼没有说啥好听的话,而是直言不讳地说着,“人活一辈子,有哪件事是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去做的呢?像是书记您,在被分配到麦秆公社以前,也不是能百分百肯定自己可以做好这个工作吧?”
“说是这个道理,但这种事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田庆丰苦口婆心道,“我当不好书记的话,最多就是领导不让我当这个书记,我还能去干别的。可这个砖窑是需要从公社的集体财产中拿钱来搞的,这要是搞不好的话,别说你得赔钱给公社,连现在这个工作你都保不住,是要直接卷铺盖走人的!”
“所以啊,现在我想要在公社建砖窑的事情,不还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那两位知青知道嘛。”苏曼做事向来都稳妥,从来都不会冲动,对于这件事情,她是早就已经有了安排的。
苏曼认真说道:“我会自己掏钱给他们买车票回家,不会动用公社的经费。等到三个月期满,这两位知青回来以前,我会亲自去接他们回来,对他们进行技术考察。并且我还会在接他们回来的时候,顺路考察一下辽市和沪市这两个南北城市对于砖厂的生产、经营模式。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在建砖窑时去学习的经验。”
田庆丰看着苏曼侃侃而谈时,明显是真心实意想要改变麦秆公社贫穷的现状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小苏,你的家在花阳县,根本不是麦秆公社,可为什么你会愿意留在这里,愿意改变这里呢?人不该是往高处走,你是真的想要驻扎在这里,当一辈子基层干部吗?”
“基层干部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苏曼反问道。
田庆丰道:“基层没有什么不好的,但这里生活艰苦,又没有啥发展前途,是不会有人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
苏曼点头:“我当然知道相比较县里,基层永远都需要在这里的人吃苦在前,去供给城里的工人。我也知道,当初我刚来公社的时候,书记您和大伙儿都觉得我这是拿这里当跳板,未来还要回县里。这带你我必须承认,我的目标的确是不止麦秆公社,但是……”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但是在县里,没有可供我大展身手的地方,也没有人会愿意让我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抢尽风头,甚至他们还会极力地排挤、打压我。所以,留在这里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是苏曼在日常向田庆丰暗示自己在为麦秆公社无私奉献,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表现以外,第一次表达了她内心最真实的,也最具野心的想法。
“虽然我知道这样怀有目的去做事是不符合大多数人甘于奉献一切的思想的,但我可以向书记您保证,我所做的一切在私心以外,绝对都是能真正帮助到社员们的,帮助麦秆公社更上一层楼……”
苏曼轻轻说道:“我也想要看看,以我所拥有的能力去发展这个地方的话,我究竟能把这里建设成什么样子。”
……
在那次的对话结束后,田庆丰对于苏曼的野心抱负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盖好章的介绍信给了苏曼,连同由他签字批准的两张去往一南和一北车票。
很多时候,不说可能就是说了。
苏曼记田庆丰的情,决心要加快速度,尽快做出成绩出来给田庆丰看,这样对于田庆丰在今年去县里进行年终汇报的工作也能起到作用。
不过今天苏曼却难得没有在公社或是各大队办公,而是来到了车站,准备送赵磊和周爱国上火车。
“今天是六月一号,等你们抵达目的地以后,我给你们一周用作回家休息、整顿的,和统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的亲人朋友会个面的时间,六月八号正式开始学习。我要求你们每天写一份学习总结出来,每三十天一归纳,以寄信的形式寄回到公社这边来,我会认真检查你们的学习进度,等到三个月期满的时候,我会亲自去接你们回来。所以,不要回到家以后过度放松,要记住你们回去的使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