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笑笑,道:“这段时间我身体抱恙,多亏有你悉心照料,阿渺,盒子里是我准备的谢礼,望你笑纳。”
谢渺面无所动,“悉心照料你的是仆从,我仅做了些表面功夫,免得二房落人口实。”
事实真是如此吗?
谢渺知道不是,崔慕礼也知道,但他没有点破。
“那这份礼便是我感谢夫人不记前仇、顾全大局之恩。”他将东西推到谢渺面前,执意道:“阿渺,快打开看看。”
她道:“不用白费功夫,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收。”
他轻轻一笑,笃定万分,“你会收。”
她狐疑地抬眸,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干脆解开锁扣,一探盒里究竟——
只见红丝绒布上躺着一尊约两尺高的人形石像,他身姿端正,头戴官帽,穿交领长袍,面容俊朗坚毅,神态栩栩如生。
这是?
谢渺呆了一瞬,心中浮现不可名状的熟悉感,随即飞快地拿起石像,看向它的底座。
底座以瘦金体写道:谢和安,字致远,明德十一年任罗城县令,德行出众,克己奉公,深受百姓爱戴。
她的呼吸停滞,眼眶迅速溢满泪水,浑身泛着颤栗。
他适时地解释:“我请雕刻大师罗民生前往罗城,按着父亲在小昭寺的石像,临摹刻出此尊小像。虽身量有差,但它们的面容形态毫无二致。”
她看得目不转睛,用哆嗦的指尖轻抚石像面容。所以这便是父亲的模样,不再是回忆中朦胧的高大身影,而是切切实实,英俊伟岸的青年。
谢渺将石像搂在怀里,闭上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时隔十四年,她终于又见到了父亲。
崔慕礼在一旁安静地凝视,眸光温柔中带着疼惜。他虽遭生母何氏冷待,但深受父亲与祖父看重,更有祖母无微不至地关爱。而他的阿渺自幼失怙,在人生中那许多惶恐的时刻,最惦念的应当就是父母的关爱呵护。
她睁眸看他,哽咽着道:“谢谢你,崔慕礼。”
“阿渺,此小像只是聊以慰藉。”他道:“日后我定会带你回罗城,亲眼目睹父亲风采。”
此时此刻,谢渺说不出拒绝的话,低头默默无言。
而他跟着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郴州时立下的赌约?”
她当然记得,他们共同做了一只风筝,当时戏言,若风筝能飞得高便夫妻同房,反之便夫妻分房。
因生病的关系,他无奈住进西厢房,现在话里话外是想以风筝之约,名正言顺地回到东厢房。
谢渺清楚他有无数种达成目的的手段,问话是试探,试探她能否给个机会。
该给吗?毕竟他刚奉上一份心意,稍稍融化了她坚硬冰冷的心。
但她的犹豫太短暂,犹如昙花一现。
“风筝在回京城的路上,不小心被拂绿弄断了骨架。”她道:“崔慕礼,它永远都飞不高。”
闻言,他惨淡一笑,低声道:“我明白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他将行的这条路,何其艰难。
第142章
庆元八年, 八月,距离谢渺成婚已有一年。
京城被一则突如其然的消息轰炸得全民哗然:定远侯周斯辰秘密回京,向承宣帝揭发了他的心腹副将——骁勇将军黄中才暗地与单尔土扈勾结, 用军中机密换取权势富贵的滔天罪行!
既是揭发, 必得凿凿有据。
定远侯向承宣帝呈上二人勾结的人证物证, 事无巨细地披露黄有才与单尔土扈首领科尔沁的狼狈为奸。以城池换黄金万两, 用周家军的独家阵法换美女如云, 更有二人合谋,意图栽赃陷害, 用通敌叛国的罪名诬陷定远侯与世子, 此后便能操纵北疆,为所欲为的勃勃野心。
再说那罪臣黄有才,他自十三岁入军营,便一直效于定远侯麾下, 与其出生入死几十年, 是有口皆碑的忠勇刚烈。然而听他侍从的口供所言,他因久居副将之位, 早已心生嫌隙,宁可铤而走险与北狄蛮子勾结, 也想除去定远侯并取而代之。
听完定远侯的检举后,承宣帝立即提审黄有才,然而同一时间,黄有才在狱中咬舌自尽, 死前在墙上以鲜血写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叹我黄某生不逢时!
竟是枯恶不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