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氏显然也知道自家相公的德行,到底是被逗笑了。
林秀才平日从不去瓦舍勾栏浪荡,也不跟人出去吃大酒,就好口肉,这大病一场,最叫他难受的莫过于忌口了。
林蓉掀开红泥炉上的陶罐盖子,搅了搅药汁,脆生生地问:“阿焱呢?这几天他看见我扭头就跑,怕是又跟我置气呢,我白日里给他在膛间腾的土豆他都没吃。”
本来林家没准备点头答应陆家的婚事,还是林蓉自个儿跟官媒婆婆说了,跟陆家定下的。
阿焱听过陆成材很多‘声名’,也见过陆成材跟人勾肩搭背往月生坊走,那地界是瓦舍勾栏最多的,便死活不肯同意这门亲事。
自打林蓉跟陆家定下亲事,这小子就没再好好跟她说过话。本来都被她做好吃的给哄好了,结果这马上要出门子,他又别扭上了。
林乔氏笑着摇摇头:“他啊,跟你爹挤在一块儿哭睡着了。”
“又哭?”林蓉挑眉,这小子平日里不是最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吗?每回哭都不肯叫人看见。
过了十岁后,他自诩是个大郎君了,轻易不再哭鼻子。
前几个月因为她应了陆家的亲事,他没忍住,嗷嗷了两嗓子,不肯让她嫁,这竟然又哭了?
按频率来说,今年有点超标。
“是为着什么?”林蓉有点好奇,也有点心疼。
半大不小的小郎君,这年岁是最要面子的,若不是伤心极了,他绝对不会忍不到人后去,尤其是在爹面前,那小子包袱重着呢。
林蓉今年十七,跟弟弟差四岁,林乔氏刚生完阿焱那会儿身子不好,缠绵床榻了大半年功夫,林秀才又要在学堂教人读书,家里请不起奴仆,几乎是她抡着小胳膊小腿照看起来的。
这小子许是认她,从小跟在她屁股后头,算是她带大的,也就是这几年才不肯跟了。
“我都不稀得说他,前几日他刚在你爹床前立了誓,说是要好好读书,早点过了童生试,考个秀才回来,接替你爹教学生。结果今天不知怎的,在你爹床前背书呢,许是忘了一段,十三岁的郎君了,竟然抱着你爹胳膊哭了一盆子泪,哭得你爹都不好意思打他了。”
林蓉不说话,她心里清楚,阿焱这是舍不得她,又不好意思跟她说,才借着不争气的名头哭呢。
“我烧点热水,去投个帕子替他擦擦,不然明天起来脸肿了,见到人他又要别扭的。”林蓉利落从一旁把铁釜放在灶眼上,从身后柴火堆里捡了几根大枝的柴放进膛间,生火烧水。
林乔氏听林蓉说起这个来,止不住又是难过,其实也不是现在才难过,已经难过许久了。
她这闺女养得好,家里家外一把抓不说,知文识字不输儿郎,跟她爹都能说到一块儿去。
若是林秀才没生这个病,他们夫妻二人怎么都得仔细挑个好的学生定下,等将来也去做那诰命夫人去。
可惜林秀才这一病,还是劳什子的富贵病引起突发心疾,银子流水似的往里扔,即便是再秉孝道的学生,也没有愿意接他们家这个火坑的。
“我来吧,第一釜水烧出来,你端你屋里去,好好收整收整。”林乔氏说着脸色有点发红,“我在你枕头底下塞了本册子,你洗漱过,就着天光还好……好好看看。”
林蓉:“……”
她已经看了,含蓄到极点的小·黄·图,叠在一起的俩人比例都不对。
暧-昧是不可能暧-昧的,本来还有点好奇,看完叫林蓉这末世前利用零碎时间学了三年画画的,恨不能立刻重新画一本,好教教图作者什么叫避火图。
“知道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明天我出了门儿,二哥和二嫂他们正好搬进来,你和阿焱都干不了重活儿,有他俩在,好歹能帮把手。”林蓉也没说别的,只随口应下。
她说的是阿大(大伯)家的堂哥。
说起来林秀才当年考中秀才后,也是风光过的。
他中秀才时才十八岁,只有独女的乔家老爹看中了他的将来,来了个榜下捉婿,送媳妇送房子,也不求招赘,有个替他摔盆的就行。
说是捉婿也不准确,乔家也就是普通人家,没仆没婢的,乔家老爹身形还弱小,当时只是眼神儿好,瞅准了时候趁着林秀才路过时,非请林秀才进家里喝口水坐坐,还是林秀才和林乔氏俩人自己看对眼了。
这是叫林乔氏很骄傲的事儿,挂嘴边说了十几年,两口子到如今也没红过脸。
林爹的好脾气跟林家的家风不无关系,林爹还有个哥哥,家中二老具在,二老都是爽利人,林蓉的阿大供着弟弟念书也没有怨言。
即便是林爹进了府城,几个堂哥开蒙林爹也都是包了的。
对这时候的人来说,能够读书就是天大的幸事,所以林家一直挺和睦,只可惜林家只出了林爹这么一根有天分的苗。
大堂哥读了两年,宁愿跑回去种地,二堂哥读了三年,跟着货郎学了一脑门儿的经,跑去做货郎。
货郎做了这些年头,该是攒下些家底,这才想着来府城赁个铺子,准备做酒肆。人家本不必住到林家来,还是担心林爹,这才住过来,好歹早晚的,都能帮把手。
只乔老爹留下的这个宅子,是横着的长条形。左边算外院,给林爹改了做学堂,不算小却没有卧室。隔着个小巧的拱门,右边是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的小院子,若是林蓉不搬,林二郎来了都没地儿住。
正好明天她嫁人,二堂哥抢了背她的差事,背完她背行李,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