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再开口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远方。
如墨的黑发间露出一抹白皙,毫无防备地向身旁人展示自己白皙纤长的脖颈,犹如展翅昂首的鸟儿。
一只烛台放在她的脚边,昏黄的烛光映着她认真的侧脸,打下一侧暧昧的光影。
时间似乎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凝固了,远方的风和云都停止了呼吸,飘忽到了天边。
近在咫尺的唯有她的脸庞,她的表情如此生动,哗啦的翻书声,噼啪的烛火跳动声,还有她清浅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耳畔。
牧轻鸿侧着脸,保持着一个小心翼翼的、不会惊动她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听着。
过了半晌,燕宁好像终于从思绪里抽出了身,她回过神来,对着牧轻鸿歉意地笑笑,转而又讲起燕国的一切。
那是一个很柔软的笑容,这样笑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快乐做不得假。
但燕宁的离开和背叛,同样做不得假。
上辈子,在燕宁离开后,牧轻鸿一遍一遍地反复回忆那些细节,他把燕宁每一寸的笑容都碾开,发誓要从里面找到燕宁欺骗他的证据。
紧接着,他发誓,若是再见到燕宁,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惩罚她糟践自己心意的暴行。
上辈子,一直到他死去,都没有机会再见到燕宁。
这辈子,他终于有机会了……
但牧轻鸿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股剧痛忽然将他从思绪里惊醒。
燕宁半跪在地上,她的手指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然而手指缝隙里那一点寒光却十分显眼,寒光的另一头,则没入了牧轻鸿的腰腹中。
“咳……咳咳、我说了。”燕宁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和牧轻鸿记忆里的笑缓缓重合,“若我是你,绝不会把仇人放在离自己这么近的距离。”
牧轻鸿微怔。
疼痛还没来得及到达他的脑海,另一个想法比它更快地击中了他,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没顶:
“……你真的恨我吗?”他喃喃地说。
他以为自己在声嘶力竭地嘶吼,生怕这句话传不到燕宁的耳里,但其实那声音是很小的,如同蜂鸟震翅的嗡鸣。
因为他听不到自己说的话了。
一切都离他远去,在视线的最后,他看到侍卫们扑过来的身影,还有燕宁释然般的笑。
……
十五中秋,上元节。
无论是梁国还是燕国,按照惯例,上元节这一日都是要设宴的。
但这□□会结束后,燕宁换了朝服,忽然道:“十五的都城最是热闹,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宴会便被临时取消了,牧轻鸿换了身轻便朴素的便服,带着青衣素颜的燕宁偷溜出了宫。
都城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幼儿握着冰糖葫芦在街道上跑跑跳跳,时不时有牵着手的情人共同提着一盏花灯,走上河中心的桥。
从皇宫出去,首先越过高耸的宫门,穿过宫门,牧轻鸿直径向下,燕宁却忽然抓住他的手,一路上了宫门外的城墙。
天还未黑透,夕阳正缓慢地往下坠落,燕宁趴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
相处时间久了,牧轻鸿便发现这是她的习惯,她习惯看远方,视线越过四四方方的宫墙,看风看云,看月看雨,却从来不肯稍一低头,看看地面上的人。
最后一丝昏黄的阳光也消失在远方,城下的街道陆陆续续地亮起了光,从城墙上看去,一点一点的,如豆大的火苗,逐渐连成一片,光芒大盛,暖红的烛火点燃了半边天。
那些火光也点燃了燕宁的侧脸,但她并不向下方施舍半分目光,而是继续抬着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
牧轻鸿站在她身侧,为她挡住从上方吹来的寒风,他们并肩而立,一个眺望着天空和远方,而另一个人却低下头,专注地凝望对方的侧脸。
忽然,燕宁头也不回地说:“在看什么?”
牧轻鸿也没有移开视线,他的视线好像陷入了泥潭,被紧紧黏在燕宁的侧脸上。
于是他也毫不避忌地直言道:“看你。”
“噗嗤。”
燕宁被逗笑了,她偏过头来,眼里有盈盈的秋水闪烁着,脸颊被染得很红——牧轻鸿相信,那并不全是烛火光的功劳。
“有什么好看的。”燕宁说。
“……”牧轻鸿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他干脆用行动回答——愈加热烈地盯着燕宁,不肯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好吧。”燕宁耸了耸肩,无奈道,“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