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角开始渗出冷汗。
他脱力一样,后退了两步,靠在柱子上,疼得闭上了眼睛。
心脏跳得极快,脑袋里像有什么要炸开一般。
有许多碎片在顷刻间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将他怎么都串不到一起的画面都编织成了一块完整的画布。
画布上的一幕幕都真实而痛苦,画中卷起一个漩涡,深渊处,伸出一只大手,将他再次拖入了无底洞中。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父亲的泪无比清晰。此时想起,成倍的痛苦将他的理智吞噬,撕扯的痛几乎将他生生劈成两半。
九岁那年他的父亲向康成帝提出解官归家的请求,康成帝答应了。父亲回到家的那半年多是他们彼此都最快乐的日子,可是后来,父亲一日比一日消沉,甚至在他的面前落泪。
虞砚不懂,直到他发现母亲与康成帝厮混在一起。
他们大概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虞砚发现了这个秘密,不仅如此,他才知道,父亲比他更早知道。
所以父亲才会在他面前忍不住落泪。
他的父亲此生没有多大的理想与抱负,他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护好一方百姓,在国泰民安时放下责任,回到自己的小家,跟最爱的女人相守终老,快乐又安稳地度过余生。
父亲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这不是陈琬柔想要的生活,陈琬柔也看不上一个眼里只有情和爱、不上进的夫君,她喜欢的是能给她带来权利和地位的男人。
父亲临终前说他后悔了,他应该同意陈琬柔说的,和离。
若是和离了,她可以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他可以带着虞砚独自生活,他们也能很幸福。
可惜,是他一意孤行,死咬着不同意,才酿成大祸。
那个男人是皇帝,虞父知道自己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他陷入了偏执,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执着害了自己,更害了他的孩子。
虞父说他一生磊落,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虞砚,他再也没机会亲自把虞砚带到长大成人。
“抓不住的东西不要强求,那是你们没缘分,失去的也不要强留,那本就不属于你。”
“不属于你的,记得放手。”
“不要强求,不要陷入执拗,那样是错的,记住……”
父亲临终的话日日夜夜纠缠着虞砚,他在恨里挣扎。
被陈琬柔抛弃后的日子比原来难受百倍。
他并不是舍不得陈琬柔,他只是清楚,此生都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偌大的宅子只剩了虞砚一个人,他开始怀念被陈琬柔关进小黑屋的那些日子。
在那里有恐惧,没有仇恨。在那里待着,总比自己一个人日日望着天光,却再也等不来那个人要强。
虞砚不想再被思念折磨,于是他主动地走进了那间黑屋。
一日复一日,他不再有惧怕的东西。
他的性子变得愈发冷漠尖锐,也变得越来越偏执不讲道理。
到达西北的那天,虞砚闻到了专属于这里的黄土气息,那是自由和解脱的味道。
四年以来,他第一次笑了。
他喜欢这里,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安家。
十九岁时,康成帝竟然要给他封侯。这简直是虞砚长到这么大以来,听到的最好的笑话。
封侯是赏赐,他必须接受那个男人的恩典,接受一个破坏了他家庭的男人的恩典。
父亲生前都没有的殊荣,他只打了几场胜仗便得到了。
虞砚连续一个月都没有睡好觉,战场上的他也越来越凶残。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几乎在崩溃的边缘,没有人敢靠近他,就连孟久知也不敢。
虞砚后来以为是自己找到的裴朔,讨来了药。
其实是裴朔在虞砚父亲的衣冠冢前找到了他,把药强行给他灌了下去。
一瓶下去,虞砚忘了康成帝,忘了陈贵妃,忘了父亲,忘了那个女人。
也忘了他为什么吃下了遗忘记忆的药。
他只觉得,什么都不记得的感觉很好。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懒得追根究底,得过且过,舒舒服服,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