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似乎清醒地睁开眼,她又看到了熟悉的府邸,园中偌大的水榭中,设着一大桌筵席,徐姨娘、文老爷、文夫人、秦姨娘……每一个她熟悉的人都安座在侧,也有几个是她瞧着面生,又隐约从心中升起几分熟悉的人,他们坐在蕙心、澜心、未心与华心的身边。
她的小妹妹,如今还是软绵绵肉嘟嘟的一团,尚未学会行走,但此时,看着那端坐在椅子上,娇艳若桃李、明媚似春华的女子,她直觉般地就知道了——这是她的小妹妹,华心。
还是另外几个面容陌生但眉眼叫她觉着熟悉的男子坐在席上。
她认出其中一个是从林,她的同胞弟弟,另外两个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样子,却叫她甫一见到,心中便由衷升起疼爱与亲近。
席上的人都不是她当下最熟悉的年岁,几位长辈两鬓微霜,嫂嫂与姊妹们也都有了妇人风韵,不是青春年少的少女模样。
另一边的桌上还围坐着一圈孩子,年岁最大者应已是金钗之年,乌油油斜梳的少女发髻间点缀着一只镶嵌红宝的白玉钗梳,最小的还是个圆滚滚的团子。
这具身体不受锦心的操控,自然地迈步步入水榭中,她还紧紧握着一个人的手,锦心想要扭头去看,正好这时这具身子也扭头了,她看到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今生分明未见过面,却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衫,玉钗束发,在“她”扭过头来的一瞬间似有所感,也笑着看了过来,眉眼间满是柔和神采。
两个瞧着不过三四岁大的小娃娃从椅子上滑下向他们扑了过来,嘴里脆生生地唤着:“师父!”“师娘!”
婄云与绣巧就笑吟吟地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似是有所感知,这具身体转动着头来回看了一圈,将水榭内外,所有人都揽入眼中,看得清清楚楚。
冥冥之间似有所感,锦心在心中默默道了声“多谢”,这回心中是全然的安宁与满足,她放松意识,放纵着自己的意识,怀揣着满心欢喜,放松地坠入黑暗之中。
已经年近三十的锦心略一扬眉,贺时年忙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上有什么不舒坦的?”
锦心摸了摸腕上编花的彩绳,笑起来时眉眼间有些无奈,“我的身子早好了许多了,哪有那么脆弱?”
贺时年却仍皱着眉,嘟囔道:“你刚才不对劲……”
一面声音低低地交谈着,二人一面一人一个牵住小娃娃的手,往桌旁走去。
澜心笑眯眯打趣道:“瞧瞧,这都多少年老夫老妻的了,还是半刻都离不开……”
锦心轻笑着,贺时年领着两个娃娃叫他们坐回小桌上,锦心抬眼望了望天边,只见淡蓝天空上几朵白云轻游飘荡,一片自在悠闲,落在人眼中,也叫人分外舒心。
……
锦心的意识坠入一片混沌黑暗中,只是心里还盈着满满的欢喜,迷迷糊糊间神智不大清楚,她只觉浑身、满心飘飘然,高兴得随时能够飞起来一般。
同时又觉着心里是满满当当的满足,正无意识地飘忽着,耳边响起阵阵有些熟悉的飘忽声音。
“你可有何心愿未了吗?”
“我愿来生……生于盛世,高堂俱全,骨肉平安。我希望阿旭与婄云他们都能好好的……心愿得偿。”
“如你所愿。”
这也是一段叫她莫名感到熟悉的对话,好似冥冥之中,她在哪里,在她不记得的时光中,也曾发生过。
熟悉的声音消失之后,她逐渐从睡梦中醒来,真正地“清醒”过来。
意识逐渐回笼,锦心尚未睁开眼,便听到绣巧与婄云低低的交谈声:
“怎么换了一床毯子?原来那床呢?”
“有些脏了,我给撤下去了,回头送到浆洗上人那里去,叫她们清洗一番……”
因是在锦心卧房里,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锦心缓缓睁开眼,歪了歪头,一下就看到枕边那个乌木匣子里盛着的编好了串绳的珠子,一颗月长石与两颗殷红殷红的玛瑙珠被黑色手绳串在一起,不对着光亮看,“明月辉”上看不出什么幽光,是淡淡的乳白色,与两颗玛瑙珠并黑色手绳搭配在一起,倒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锦心伸手拿起那串手绳,慢吞吞地戴在手上,婄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边她的动作,忙近前来,柔声询问道:“姑娘怎么醒了?是被奴婢吵醒了吗?这会觉着身上怎样了?”
她见锦心还有心情去看那手绳,猜她这会应该好受些了,但又放心不下,忍不住柔声询问一番。
锦心却抬手摸了摸她的眼圈儿,低声问:“怎么哭了。”
原来是婄云眼圈通红的,眼中都是血丝,一看便知是大哭了一场,这会却还笑着,看着叫心里无端发涩。
其实论理,相处一年多来,锦心是没见到婄云哭过的,便是梦中梦到的景象,如今能记住的,她也是没见过婄云的泪眼,只是此时瞧见,直觉熟悉,然后心里便盈着满满的心疼无奈等等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交融在一起,叫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婄云对上锦心熟悉的目光,一瞬间眼眶再度发热,险些忍不住泣意,开口便带着些沙哑的哭腔:“没什么,只是想起些伤心事罢了。主子这会好些了吗?”
“好些了。”锦心握住她的手,声音很柔和地道:“不哭,我在。”
婄云强忍泪意,重重点了点头,绣巧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连忙上前来,在她左右急得焦头烂额,最后干脆也半蹲下来,一把搂住了她,“行了,快别哭了,姑娘是听不得哭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