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又道:“兄长和母亲都怕世子怕是对咱们家有何图谋,我心里也十分不安。若真是那样,咱们大姐岂不是生生又入了虎口了?”
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锦心却道:“不然。”她一句“不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澜心讶然地抬眼看她,她才缓了缓神,慢条斯理地说:“咱们家发家还比建朝晚呢,也不可能握着什么能惊动天下朝局的东西。
只算是有几分家财吧,可秦王府是藩王,朝廷待这些王爷,那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只要你不沾手兵权政权,你在封地当祖宗也没人管呀。咱们家虽是豪富,可给大姐姐出嫁的妆奁也有限,哪里比得上秦王府四代积攒呢?
他总不会是要造反拉咱们家上船吧?可他怎么肯定咱们家就会从他呢?而且他如今不过是个世子,上头还有老王爷呢,要造反也不能顶着爹造啊!”
眼见锦心越说越远,澜心“噗嗤”一笑,揉揉锦心的脑袋:“还是孩子脾气心性呢,这话越说越离谱。而且秦王府至如今的老王爷才传了三代,等以后传至世子才是第四代呢,哪来的四代积攒。”
“哦——”锦心托着腮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心中茫然:可她刚才脱口而出的时候,确实是觉着秦王府已传了四代的啊。
怪哉,怪哉。
莫非是冥冥之中,有哪位神仙预示——秦王府要传到第四代了?
她在这里漫不着边际地乱想着,却不知自己是歪打正着地想到真章上了。
且说出了方家这一桩事,金陵城里连续几日都热闹得很,各家夫人来回走动,无非将这事当个笑料私下谈论,也盼着等一个结果。
秦王世子当日放下话要纳文家姑娘,可方家那边又要如何呢?退了婚,方家姑娘袖子里甩出的那个坠子是谁的,她们可不会看走眼。
赵次妃炫耀了多少次秦王疼爱儿子给打的平安坠,她们会认不出来?
二公子的坠子出现在未过门的嫂子身上,还是拢在袖中百般珍视的,谁出来的时候方三小姐当场脸都白了,这明白了有猫腻,不是私相授受又是什么?
而文家那姑娘,本来是郑家夫人要相看的,如今平白遭了人算计,为妻为妾,虽是到王府里去,可看文家夫人那脸色,是不愿意的。
这么多事情,可足够这些夫人们许久的谈资了。
方家也着实是沉寂了两日,方大人回了金陵后重重地叱责了三小姐一番,却又被方小姐和方夫人灌了满肚子的迷魂汤,虽然还呵斥二人荒唐,可心里已有了几分动摇。
如今方家内里头可是热闹呢,这日总算是方大人拿定了主意,方三小姐便忙催着方夫人与赵次妃走动,方夫人嫌丢脸,还想等这风头过去,方三小姐不依,在家又是绝食又是哭闹的,硬生生把方夫人给磨动了。
这日一早,方夫人便起身梳妆,着一身明紫妆缎暗花绣牡丹纹通袖褂,内搭整套银白宫缎裁制而成的袄裙,头戴金丝如意珊瑚珠髻,发挽衔珠金凤步摇并两朵宫制绢花,禁步成双珠玉华美,一身珠光宝气,脂粉香浓。
嬷嬷替她细细打理衣裙,并笑道:“夫人穿着婕妤赐下的宫缎妆缎裁制的袄裙褂衫,定然能狠狠地镇住赵次妃,不叫她轻看咱们姑娘。”
方夫人轻哼一声:“若不是若玉非那二公子不可,我可不愿意和那等小妇打交道。”
本朝民风算是开放,但私相授受这种事情也实在不好听,若非方夫人实在疼女儿,但凡在个规矩严苛的家里,只怕方若玉这会都在家庙里思过了。
能做到这个份上的,方夫人也算是头一份了。
说话间,她又想起一事来,吩咐嬷嬷:“库里不是有棵高丽贡上的极品好参吗?取出来用锦盒包了,带到王府去吧。听闻今日秦王染恙,上门也很该带一份礼才是。”
嬷嬷应了是,下去吩咐人预备,没等底下人将包好的老参取来,忽有人急匆匆地进来,竟连规矩也顾不上了。
方夫人认出这是她的心腹陪嫁,忙催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夫人——”那人是知道方家的打算的,此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满面哀色:“秦老王爷……薨了啊。昨夜里子时,突发心绞痛,不过两刻钟就没了气息。赵次妃哀伤过度,也随着老王爷去了。如今王妃已掌住家宅内外,今儿一早才传出消息来,现下、现下报丧的折子都上了官道了啊!”
报丧的折子上去,就且等圣上赐下哀荣,然后使世子承袭王爵,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方夫人双腿一软,猛地坐到地上,想到自家如今已是把秦王世子一脉得罪狠了。
她心里是由千百个念头打转,此时忙催问道:“二公子呢?二公子如何了?”
“二公子哪敢如何啊!”心腹老奴满面焦急:“王妃不出手则已,如今一出手,整个王府上下被王妃收拢得铁桶一般,赵次妃殉情,二公子和郡主跟着也病了,王妃大张旗鼓地用贴请医生,如今整个金陵只怕都传遍了!”
方夫人呼吸一滞,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心跳如鼓擂,正这时,外头忽又有人满面喜色地奔跑进来:“好消息,大好的消息!宫里赐了赏来,咱们家婕妤娘娘有喜,今已封了贤妃了!”
方夫人忙传他进来催问,听闻婕妤于正月里请出喜脉,宫中赐下赏赐,天使于前月初上路,至今才到金陵,忙命人招待天使、摆香案,自己去更换命妇的按品大妆,又遣人通知方老爷。
然而她今天一早先悲后喜,心绪澎湃,又兼近日喜怒变化太为剧烈,又损耗思绪太过,此时大喜过望之下,竟是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整个方府因此乱成了一锅粥,文府里,一早定省过后,文夫人对着炕桌上摆着的礼盒发呆。
蕙心与澜心走进来,澜心瞧见礼盒,问:“这是哪家的礼,母亲怎么摆到屋里来了?”
“坐吧。”文夫人并未回答澜心的问题,倒是蕙心撇了一眼礼盒上的暗纹,便似有所觉一般,微微抿唇,垂头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