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累了。”云幼卿摇了摇头,抬手屏退室内众人,又叮嘱贴身的婢子掩好门窗,与文从翰在炕沿上坐了,她方低声道:“今日你说的,要为咱们引荐罗太医的友人,是时年吧?”
“自然,我还有第二个通医理又是在罗老太医身边学习过的友人吗?不就是阿旭嘛。”文从翰笑道。
云幼卿心一沉,看着她的面色神情,文从翰才觉有几分不对,眉心微蹙,忙问答:“怎么了?你怎么是这个神情?”
“你今日说起时年为咱们引荐罗太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桩前事。”云幼卿将手中帕子攥得死死的,想得越多、她心里越有几分惊恐忧虑,“那日大军班师回朝时,母亲带着我与妹妹们去街上瞧,你是知道的。”
自然知道,那还是文从翰打招呼给她们留的包厢呢。
文从翰自然点头,又问道:“知道,怎么?那日出了什么事故不成?”
云幼卿摇了摇头,“什么呀,当日倒是没什么事故,只是后来回来时华心说了一句‘阿姐,我瞧那人方才眼神直愣愣地,分明是在瞧你’。我当时没当有什么,可如今想想……怎么偏生就那么巧,他就关心上咱们家四妹妹的身子了?
这位贺公子,倒是君子端方,可我看那本心是冷的,只对自己在意的人才热心肠,便是你和他好,可四妹妹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句不好听的,四妹妹与你又不是同母,便是你心里待四妹妹亲近,可外人怎么想呢?便是有爱屋及乌的缘故,真就值得他请动罗老太医给四妹妹诊治吗?”
文从翰拧着眉,半晌没言语,好一会才道:“我回头叫墨韵去问问,那日后是否有人去酒楼那边查身份……你且先不要多心。”
云幼卿叹了口气,没言语。
锦心屋里,她坐在窗边,看着华心屋里熄了灯,才对婄云道:“阿旭有些冒进了,大嫂是个敏锐的人,定会从中觉察出不对来……不过这一觉察出,也未必不在阿旭的预料当中。 ”
婄云手里握着把团扇轻轻摇着,清风被送到锦心身边,其实也不大凉快,只是比起南地呼吸一下口鼻中都是湿乎乎的、闷闷得仿佛一口气都喘不透彻的夏日,这对于锦心来说竟然更有几分深刻入骨髓的熟悉,也有几分舒适。
便是干燥些,在这情况下竟也可以忍受了。
久违的故地重回,锦心前段日子精神头不错,近几日许是新鲜过去了,又升起几分懒怠,这会望着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不高兴。
分明贺时年已经回来了,如今二人同在一城中,却偏偏不能相见。
从前分隔两地也就罢了,可当下拢共才隔出不到六条街。
她总说分别久了,心里就不在意了,可今夜这样安安静静地一坐下来,她才发现哪里是不在意了,只是压在心里太久了,叫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而已。
正出着神,忽听外头窗棂被轻轻敲了两下,婄云忙道:“二更天了。”
说着,窗子被人从外头拉开了,贺时年似乎是蹲在地上,就从窗框探出个脑袋来,见锦心看过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无端地透着几分煞气。
锦心看了一眼又一眼,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招手向他示意:“快进来吧你——怎么好好地又钻起窗户来了。”
贺时年又笑了一声,动作利落地翻了进来,随口道:“想来看看你,信中你总说身子好了不少,怎么今儿一见,面色还是不大好看?倒是那日唇上瞧着有几分血色。”
“我那是这段日子累的,那日是唇上有些唇脂,染上的颜色。”锦心抬手叫他坐下,“闫老也说了,我这身子到底还有些不足,要慢慢温养弥补,累不得,这段日子累了,才有些不大舒坦,前段日子确实是好了不少了。”
贺时年握紧她冰凉的指尖一根一根地捂着,锦心有些嫌弃地说“热”,到底也没舍得抽出来。
这样的团聚,算来竟也时隔一年了。
分明是至亲夫妻。
他一根根将锦心的手指焐热了,然后才低声道:“我已经把牌面铺开了,如今只能顺水推舟成自然了,过段日子或许元宜公主会见你一面,或许是承恩公府的人。”
他没说叫锦心不必在意、或者怎样应对,只提醒了锦心一声。
锦心垂眼看着他,一贯清冷的眉目间也爬上两分浅淡的笑意 ,此时只点了点头,没多言语。
都好应对,不算什么。
为了让这一场戏演得顺理成章不至于过分僵硬,论理,他们应该再筹备两场相遇、定情的戏码,但若为了利益最大化,这戏码不该出场。
若论算计人心,锦心比贺时年顺手。
也更绝情。
这样能够让那高高在上的天家父子对贺时年更为愧疚,同时只要操作得当,就可以从此杜绝当今日后心中不安再在谢翼那边下手提防贺时年的可能。
因为谢翼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偏向贺时年了。
论起来,贺时年与锦心本都不是什么好人,重生一回,自然图利益,更图省事。
所以今日贺时年与锦心提起后日要安排的新鲜戏码的时候,锦心微微怔了一下,凝视着贺时年的眉眼,那双眼睛似乎是十年如一日的清澈,也十年如一日里令她心安。
于是她知道自己点了点头,即便这一点头,就不是应对局面为日后铺路的最佳方法。
她还是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