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品戎面色凝重, 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
只不过, 这刀并非钢铁材质,而是用木头雕刻的, 是他们兄弟平日里用来比试的刀。
院子并不大,是临时置办出来,用于护卫门时常切磋。
杨雯手中没拿木头兵刃, 而是随手跟路过的小厮要了根棍子。
那小厮愣愣的交出手中用来驱赶流浪狗的棍子。
……
两人如此过了几十招,你来我往,杨雯竟也没落得下风。
周围几名护卫,原先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想法十分一致,那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是总护卫的对手。
唯有上次被杨雯揍成猪头的那名护卫,知道她的厉害, 但他不敢说,因为一说就会被兄弟们笑话, 笑话他连个丫头片子都不如。
现在他终于可以挺胸抬头,顶着一张猪头脸,面不改色, 斜视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们。
——你们终于笑不出来了吧,该!
院子中央, 赵品戎用手背蹭了下脸颊,火辣辣的疼, 暗自抽了口气。
这丫头,下手真狠!
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好看了许多。
同为五爷身边的人,自然是身手越厉害越好。
……
“老爷,此事究竟能不能办成?”陈夫人焦急问比她晚回来的丈夫。
陈老爷慢悠悠踱步坐在椅子上,没了白日在五爷面前的爽朗健谈,脸色愁苦,摇头叹气。
“我实在是摸不准那人的性子。”
“他虽年岁不大,但生于豪门大院内,心思自然深沉,不易琢磨。”陈老爷有些心忧,“即便静婉当真能够嫁入霍家,也不知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陈夫人不解问道,“您不是说霍五爷尚未娶妻,连个通房都不曾有吗?既如此,咱家婉儿若是能嫁进霍家,便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那日子自然是好的,更何况,有婉儿在五爷耳边吹吹枕边风,咱们陈家的生意也能好上不少……”
陈夫人激动地抚了抚胸口,越想越觉得这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女儿若是成了霍家的当家主母,不仅能照看陈家的生意,连带着儿子的前程也有了着落。
“霍家这摊水极深,你个妇人知道什么……”陈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霍家是世代沿袭的豪门,手里握着枪杆子,霍家家主年纪大了,近几年身体不大硬朗,家里没他坐镇,也就不太平。
霍五爷名叫霍文贤,是他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兄妹几个皆从不同母亲肚里出来,感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前些日子有传言,霍文贤会是霍家下一任接班人。
陈家是上京老式家族,祖辈是做绸缎生意的,现今时局动荡,人心不稳,生意格外难做,若是没有枪杆子护着,指不定家里的绸缎庄子,何时便会被人抢了去。陈家老大与陈二老爷这才动了霍五爷的心思,若是霍五爷当真成为霍家下一任接班人,定然没人敢为难他们家的绸缎生意。
陈二老爷好不容易着人打听到霍五爷的行踪,得知他要来这温泉山庄,心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这便带着一家人匆匆赶来。
陈家虽然在上京有些脸面,但与霍家相比,仍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加上霍家五爷体弱多病,甚少在人前露面,所以陈二老爷并不了解对方,也从未见过对方,只知他是一名身子孱弱的二十岁青年人。
如今一见,陈二老爷只觉对方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虽不是个高高在上的模样,相貌也英俊,但却给他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
陈老爷仰头喝光杯中茶水,狠狠一抹嘴。
——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只能放手一搏。
等齐汝宁齐少在城中逛了个心满意足,身后下人拎着大包小包,终于回到山庄时,正巧碰见陈家一家人前来拜访。
陈家人一齐上门来拜访五爷,孙管事自然不好将人往外赶,面上礼数周到,请人坐在厅里,上了壶好茶。
却也只能喝喝茶,赏赏花,看看画,其它事情他们想干都干不了。
孙管家垂手而立,心里明镜一般。
陈老爷与陈夫人心思活络,趁着喝口茶水的工夫,眼珠子都要四处飘上几眼,动机不纯得很。那陈少爷长得眉清目秀,陈家小姐更是清新脱俗,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却不惹人厌恶,看人的眼神倒是令人如沐春风。
孙管事眼观鼻鼻观心,这两位少爷小姐不像是陈家夫妇生出的崽子。
齐汝宁进屋时,陈家兄妹正站在一幅画前,仔细端详,看得津津有味,没注意到来人,陈老爷与陈夫人看见这么个打扮不俗的俊俏小生走进门,一时摸不清对方的身份。
孙管事躬身介绍后,陈老爷才后知后觉,站起身爽朗一笑。
“原来是齐少,久仰久仰!”
齐汝宁本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匆匆扫过一眼,就想回楼上把玩他新买来的新鲜宝贝去,听了这话,反倒是来了兴致。
“怎么?小爷名气很大?”他是真的好奇,自己在外究竟是何名声。
陈老爷尴尬笑了两声,面不改色道,“齐少……天资聪慧、风采过人,自然人人都仰慕。”
霍五爷的母亲原是江南富绅齐家二小姐,嫁给霍家主,做了五太太,生下霍五爷。
齐家除了有钱之外,最出名的就是出了个样貌俊俏似女子的纨绔子弟齐汝宁。
因着齐家是霍五爷的外家,陈老爷对于齐家的事情,捎带提前打听了一番,自然了解齐小少爷的脾气秉性。
听了这番话,齐汝宁笑得很是开心,他是很喜欢听这些奉承话。
即便这些人心中不是这般想的,那又如何,毕竟进了他耳朵里的话,都是好话,他听着高兴,就可以了啊。
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呢。
笑得眯起眼的齐少爷,与听到响动恰好回过头的陈家兄妹二人,正正对上视线,眼珠瞬间亮了。
孙管事见状暗道一声遭。
果不其然,齐少见了如此貌美俊挺的少年少女立刻就走不动道,摇头晃脑凑了上去,活像只多事王八。
陈家兄妹背对众人,正在品鉴一副春景图。
陈静婉格外喜欢画画,见了如此美的画,忍不住多品鉴一番。
她就读的学校是新式学堂,也会教这些。
纨绔子弟齐少听说后,大喜过望,表示他那里还有一副图,比这春山玉露图还要美上十分,并盛情邀请陈家兄妹前去观赏。
……
孙管事扶额。
陈家兄妹都是新式学堂的学生,倒是没有老一辈的迂腐思想,认为男女聚堆是不雅事之类。
欣然应允。
至于陈老爷与陈夫人……他们自然也是愿意的。
陈老爷心中更是又惊又喜。
齐少虽然是个纨绔,但架不住对方是霍文贤唯一的侄儿,有这层血缘关系在,与齐少交好,和与霍文贤交好没什么两样。
更何况,儿子女儿若是能跟着纨绔少爷,还愁见不到霍文贤?
陈老爷脑袋转得飞快,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暗自咬牙,这事就这么办。
齐汝宁带着陈家兄妹,兴冲冲往屋里走,分享他多年的私藏。
不仅有画作、书法,更多的是,雕琢精巧的瓷器与木器制品,看的陈家兄妹二人惊诧不已。
“这些皆是汝宁兄收集的?”不过半日功夫,陈家盛,陈静婉的哥哥,已经与齐汝宁兄弟相称。
“那是,还不止这些呢……”齐汝宁得意地挑了挑眉,“这些只是我带在身边把玩的,还有许多,放在家中,整整一间屋子,摆得满满。等改日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我家看看。”
这话令陈家兄妹又是咋舌不已。
那头,齐汝宁吩咐小厮将他在镇上采买的新鲜玩意拿出来,与陈家兄妹一同把玩,那兴冲冲的样子,像极了小学生将心爱的玩具与小伙伴分享。
陈家盛跟在父亲身边,曾听说过齐汝宁的名号,那也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识,心道不愧是江南第一纨绔子弟,活得肆意洒脱极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羡慕。
霍五爷身边的随行大夫正在施针。
“不碍事,许是昨日泡了好一会暖汤,过了些湿气,郁结体内,施针散去,很快便会好的。”
孙管事对陈家夫妇说五爷身体不适,无法见客,倒不是推托之词。
今日早上,五爷起身后,额角处隐隐作痛,嘴唇也没了血色,吓得孙管事,连忙叫了大夫来。
陈家人来时,孙管事怕出什么岔子,只能出去应付着,五爷这边,找来杨雯看着。
至于为何找来杨雯,而不是赵护卫之流的硬汉……
自然是因为姑娘细心啊!
伺候人这事是个精细活,冷了热了都不行,那些粗汉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杨雯也的确没有辜负孙管事的重托。
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拧了几下,覆在五爷苍白瘦削的手背上,遮盖上面被银针扎出的淡淡青紫痕迹。
倒水、布茶,事情做得有条不紊。
整个过程,杨雯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她自己或许没有发现,但霍文贤却注意到了。
他多看了杨雯好几眼,心道这丫头可真是奇怪,他扎针,难受的却好像是她。
“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杨雯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霍文贤摇摇头,眼神示意她坐下歇息,喝了口温热茶水,这才开口问道。
“你在气什么?”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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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雯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五爷为何这样问,下意识松了松紧皱眉头,想要平复心情,心平气和地答话。
努力半响, 却没能成功。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不上不下, 噎在胸口处,实在难受。
静默了几秒钟, 她埋怨咕哝道。
“……方才给您扎针那大夫,下手太重。”
五爷手背青紫一片,看得她十分心疼。
霍文贤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脸上愣了下。
“……我体质本就如此,即便大夫再小心,也会留下痕迹。”他解释道。
杨雯心中更生气了。
这样好的五爷,为何不能有一副正常健康的身体。
生气归生气, 却不能饿着五爷,他从早上一直没有进食,这会儿想必早就饿了。
杨雯着人去小厨房, 端了吃食送来。
现下这个季节,正是吃豌豆黄的好时节。
小小碗中, 搁着浅黄色小食,闻着味道香甜,看着清凉爽口。
行过针后, 五爷精神好了不少,连带着也有了食欲, 再加上豌豆黄清甜、细腻、爽口,竟然一连吃了两碗。
见他胃口好, 杨雯心中那股憋闷之气,才消散了大半。
……
孙管事那头,传来个令人无语的消息。
陈家夫妇跑了。
杨雯颇为不解:“跑了是什么意思?”
“……老奴送陈家兄妹二人回去时,才发现陈家在山庄内的住处已经空了,那夫妻二人连带着奴仆马车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信中有一张支票与几行匆匆写下的字迹,说是家中有急事,一刻也不能停留,麻烦……五爷照看他们兄妹二人,大恩不言谢。”
孙管事心中既恼怒又后悔,他千防万防,防着陈家兄妹往五爷跟前凑,扰了五爷的清净,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听了这话,五爷脸上没什么表情。
杨雯却沉下了脸,联想起陈家母女那日的谈话,现今她总算知道陈家人的目的。
满屋子只有齐汝宁是高兴的。
他笑着拍拍陈家盛的肩膀,乐呵呵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样你我就有时间多玩耍玩耍,我看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得很,你妹妹也很有趣,你们兄妹二人的眼光也不错,哈哈!”
齐汝宁话中之意,是陈家兄妹二人,看宝贝的眼光不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听在陈家兄妹耳中,变成他们兄妹二人看人的眼光不错。
行径活似牛皮膏药,还是买一送一那种。
陈家兄妹的脸颊红了又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陈家盛傻眼了,他知道父亲想要撮合妹妹与霍五爷,但没料到父亲竟然真能狠下心,将他们兄妹二人扔在此处,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牛不吃草,强按头啊!
陈静婉就更尴尬了,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便在新式学堂就读,思想没有那般迂腐保守,也还是要脸的。
……
五爷屋内,陈姑娘着人送来的各色精致点心,统统进了杨护卫肚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爷,这哪里来的点心?”
小厨房厨子的手艺好,掌勺的是个胖大叔,从未做过如此样式的点心,上面还绘着细致图案,看着像是姑娘的手艺。
五爷握着手中的书,淡淡答道:“外面送来的。”
“……外面的东西,怎能入爷的口,不干不净倒是小事,万一有毒可怎么好?”她试探问道,“不如,我替您尝尝?”
杨雯心里不爽,面上却正经严肃,她郑重其事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咀嚼的同时,一直皱着眉头。
那表情看着不像是吃点心,反倒像是喝毒药似的。
孙管事看得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可是这点心有何异常?
心想,不会啊,我之前用银针查过的啊,应该没毒才对,难不成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新式毒药,连银针也验不出来?
杨雯不答,以同样的表情,同样动作,同样的速度,将一整盒点心统统吃完。
霍五爷本在看手里的书,杨雯吃了一会后,他的注意力便从书转移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