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杨家出来,杨老二便不待见他们,踹了他们几脚,被冷遇了许久,没有差事,杨老二那儿不同杨家武馆,没有固定月薪,没有活计就没钱拿。
隔了一日,杨老二突然召了他们二人,说是有个任务交给他们,言明只要他们能把杨家拳谱偷出来,不光有赏银,还会重新重用他们。
他们二人还奇怪,拳谱不是已经到手了吗,怎么还要去偷?
杨老二阴沉着脸不说话。
一旁站着的老郭连忙冲两人使眼色,咳了一声,才骂道。
杨家那丫头不光手狠,心眼也不少,竟然敢用一本缺页泛黄的破书糊弄他们,那破书不知压了多久的箱底,一股子怪味,偏偏这事还在里正那过了明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反悔不得,你说气人不气人!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出出这口恶气!
他们二人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临行前,杨老二特意嘱咐他们,下手要狠,务必见血。
……
杨家武馆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至于真正的杨家拳谱,虽不知道被藏在何处,也就那么几处地方,大概率还是藏在书房,他们心里一琢磨,觉得这活不难,赏银丰厚,再者他们对杨雯心中有恨意,便想着借此机会出了这口怨气。
二人不是傻子,知道杨老二对他们心存芥蒂,不指望他能重用自己,他们从杨家武馆带去的那些弟子也已经被收服,他们对杨老二的用处已不大,只想着把赏银一拿,到时天大地大,再寻其它活计去。
两人趁着月色,翻了杨家墙头,落地只觉手脚针扎一般疼,像是流出了鲜血,忍不住痛呼出声,此时夜色黑沉,低头定睛看了好一会,才发现靠近墙面的地上,排排放着扎满钢钉的木板,他们二人好似落入陷阱的野猪,心中顿时一惊,糟了。
两人着急忙慌从木板上脱身,刚想顺着围墙爬出去,周围忽然冲出两名大汉,手拎着木棍,奔向他们,一顿敲敲打打,他们手脚被钢钉扎破,钻心的疼,反抗不及,只有挨打的份儿。
……
“……师兄们,好久不见啊!”杨雯坐在宽大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望着两人,“此次夜半光临杨府,不知有何贵干?”
两人忍着身上疼痛,索性他们都不是要脸的人,脸上一变,当下狡辩道:“师妹,我们……念着师傅,特意来看看,又怕你还生我们的气……不让我们进门,这才、这才……”
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黑脸师兄弟怒目圆睁,抬脚踹上二人,一连踹了几脚,都不解气。这两人鬼鬼祟祟半夜跳墙而入,虽不知他们心中是何谋算,显然不怀好意,如今这番颠倒黑白,倒是显得二人有情有义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杨雯来了点兴致,不戳穿他们,眨眨眼反问道:“没想到师兄们竟然还念着我爹。”
“师傅对我们好,我们自然记得,当初……是杨老二那厮逼我们那般做,不是我们本意……我们也是夜夜难寐,悔不当初,心中很是惦念师傅……”说到此处,两人眼中竟流出泪水,也不知是身上疼的,还是真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一时之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若是杨雯不知他们的目的,到还真有可能被他们骗过去,毕竟这一世他们还没能摸到书房,还不曾对闻讯而来的林伯痛下杀手,就被抓了。
杨雯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高兴来,又笑了起来。
“两位师兄如此想念我爹,不如去陪陪我爹如何,他老人家黄泉路上,想必孤单的很,有二位作伴,我才能安心些啊。”
两人还沉浸在演技当中不能自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被这话惊得哭不出了,知道对方看穿自己的把戏,也顾不得装腔作势,连忙磕头保命,顺带手把杨老二卖了个干干净净。
“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杨雯摇摇头,安慰道,“不但不杀你们,还会放你们出去。”
两人挂满泪痕的脸上露出大喜神色,牵动脸上伤口,疼的呲牙列嘴,一张脸上精彩纷呈,活像演了一出闹剧。
“当家!”黑脸师兄弟不赞同。
杨雯摆摆手,昏黄灯光于她脸上打出一道阴影。
“你们欠我杨家良多,一身本事也是我爹传授,我要你们一人一只手臂,并不过分。”
杀了他们,固然简单,但杨雯不想他们死得那么容易。没了右手,卑微活着,吃尽人间苦楚,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
杨雯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静悄悄走进屋里。
“小雯,外面发生了何事?我好像听见人的惨叫声?”杨芸下了床,拉过妹妹的手,她不很确定道。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堵住嘴,呜呜咽咽几声,杨芸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渗人得慌,她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胸口。
“姐,你别担心,几个小毛贼而已,都解决了。”杨雯宽慰她道。
这事儿杨雯早就筹划好了,墙角的钢钉板也是她按上的,为了保险起见,还留了黑脸师兄弟住在杨府,并嘱咐府内诸人,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尤其是林伯,她再三嘱咐了好几次。
林伯不知二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严肃得很,不像是开玩笑,只能连声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儿,绝对不出门。
杨芸觉得不是几个毛贼那么简单,不过……既然杨雯说事情已经解决,她也不再多问,拉过妹妹的手,催着她上了床,将她裹进温暖被窝里。
自从杨雯接过当家的担子,杨芸没那么忙了,许是觉着这段时日对妹妹们的关心少了些,杨家三姐妹开始同住一屋。
“咝……”温暖被窝包裹下,杨雯抖了抖身子,舒服地长舒一口气,“真舒服。”
不仅仅是身上舒服,杨雯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今夜,她终于替前世的林伯报了仇。
她心里清楚,那二人只是替杨老二背了锅,杨老二才是幕后真凶。
……以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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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卖野山参,赚了三百大洋,又从杨老二那里坑了两百大洋,一共是五百大洋。
杨雯对这个数目,很满意。
家中有了钱,大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杨雯转了转眼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趴在杨芸耳边,嘁嘁喳喳一番。
杨芸瞪大了眼睛,轻轻锤了她肩膀一下,嗔怒道:“胡说八道,杜大哥、杜大哥他怎么可能……”说完,脸上一红,昏黄油灯照耀下,也清晰可见。
“也亏你记性好,竟然还记得……他。”
“当然,那时姐姐与杜大哥要好,杜大哥时常给我带好吃的,我怎会忘记?”
听了这话,杨芸笑了声,没再说别的。
杨雯仔细观察杨芸脸上的神情,见她先是震惊,而后被人戳穿心事般,害羞起来,慢慢变得苦涩,心中确认自己猜测的不错。
大姐对杜川果真有情。
杜川此人,年少时与大姐同在镇上学塾上学,当了几年同学,杨雯小时候,经常见他们放学后,一同回家,后来杜川家中出了事,辍了学,去了外地,两人这才断了联系。
前世,杜川听闻大姐之死,暗中查了许久,查出是王家人害死她,还查出大姐死前受了许多磋磨。
杨雯那时年少气愤,得知杜川查出的真相,气得浑身颤抖,要去王家找他们理论,被杜川拦下。
后来,她听说王元宝外出之际,被人偷偷跟着,废了命根,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虽然不知何人下的手,杨雯心中莫名认定,那人是杜川。
只不过,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机会问上一句。
王老爷独子被人废了命根,王家被人断了后,震怒不已,几乎是拼尽全副身家散尽,悬赏黄金千两,也要捉拿凶手,出动了许多人马。
据说,杜川被抓后,私下被处以极刑。
杨雯心想,杜川定然是爱惨了大姐,这世上想必不会再有哪个男人会为了大姐这样做,既然大姐对他有意,自己为何不能成全两人。
困意来袭,眼皮子渐渐往下落,杨雯脑中昏昏沉沉。
她已经嘱咐黑脸师兄弟,废了那二人胳膊之后,趁着夜色,将人丢到杨老二家门口,给他送份大礼,好让他安生一段时日。这件事也算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得抓紧时间,把杜川找出来,想办法解除婚约,省得再添什么乱子。
第二日,杨雯风风火火去了临县采石场。
前世,她只听杜川简单提了一嘴,却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这采石矿干活。
采石矿到处是人,尘土飞扬,这些人穿着单薄,头上冒着汗,挥舞着铁锹,用力砸向一块块石头。
这里有不少人在干活,活计很累,同样的,报酬也很多,有时干上一整天,能拿上一块银元。
杨雯给采石矿的管事塞了钱,还给他带了一壶好酒,两碟小菜,解释说,自家大哥离家出走,家里人担心得很,听人说在此处看见大哥,这才过来寻人。
有酒有菜,还有钱拿,管事心中高兴,挥了挥手,不说帮忙,只让杨雯自己找去。
杨雯压根也没指望对方能帮上什么忙,不碍事就不错了。
采石场占地面积十分巨大,再加上这些工人个个面色土灰,穿着打扮也没什么区别,杨雯找了整整两个时辰,一无所获,累得口干舌燥,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了会。
“哎,别在这坐,当心被石头砸到。”身后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杜大哥?”杨雯依言站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年轻人皱眉望着他,铁锹触地,不解问道,“你认识我?”
这人真是杜川。
杨雯视线在对方脸上转了一圈,虽然还是认不出人的模样,但声音没错。
“嗯,我认识你,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你认识我姐就行。”她心中高兴。
“你姐是谁?”杜川拧着眉头,更为糊涂。
“我姐是杨芸啊。”
听见这个名字,杜川怔了下,眼神在杨雯脸上又转了一圈,“你是杨雯?”
“杜大哥还记得我?”杨雯有些惊奇。
杜川放下手中铁锹,笑了下,“记得,你那时才这么大点儿。”他抬手搁在腰边比划了一下,“几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你姐姐……她还好吗?”
“不好。”杨雯摇摇头,“爹死了,大姐很辛苦,没人能帮她。”
“杨伯伯他……”杜川有些愕然,显然并不知道杨父已经过世。
杨雯有许多话想说与对方听,但这儿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杜川与矿场管事告了假,带着杨雯回到他的住处,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去外间生了火。
杨雯手捧着杯子取暖,环视四周,屋子干净整洁,只是地方闭塞得很,又是冬季,屋里没有一点热气,站了没多大一会儿,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看屋内的摆设,杜川显然是一个人住,且过得不怎么精细。
杨雯满意的点点头。
倒不是她存了什么坏心思——杜川在这里过得不好,才有可能跟她回杨府,若是杜川生活还不错,杨雯没有把握一定可以劝服对方。
杜川生了火,屋里才开始有了丝丝热气。
他用温水洗净脸,头发脸面收拾干净齐整,露出张刚毅好看的脸,这张脸比杨雯记忆中的要年轻一些,眉宇间也没有那些深重的痕迹。
“杜大哥,你一个人住?”
“是啊。”杜川也没瞒着杨雯,把他当成自家妹妹般,与她说起近些年的事儿,杜家原本家境不错,只是几年前生意失败,赔了家底,杜川父亲跑了,母亲一年前也因病去世。之所以会来矿场做工,是因为这里挣钱多,能够负担母亲的医药费和他们母子的生活费。
“……那杜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杜川笑得无奈,摇了摇头,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吃饱穿暖就行,不敢去想以后的。
听了他这话,是个没依没靠,四处为家的感觉,杨雯觉着劝服对方的把握又大了些。
“要不你跟我回宝山镇吧,我们家正是缺人的时候,只不过挣钱不多,不过我跟你保证,以后武馆的生意一定会蒸蒸日上……”杨雯将心中想法说出,极力游说对方,恨不得当场给他画一个天大的饼。
“……你等一下。”
杜川想了想,站起身走出屋,不过半刻钟工夫,又回来了,只说了句,“走吧。”
杨雯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杜川根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甚至连月银的事儿都没问。
他的行李本就不多,简单收拾几件衣服,这屋子也是临时租来的,还有几天要交下个月房租了,房东住的近,他方才已经跟房东说了一声,退租了。至于矿场的活计,那里与别处不同,流动性很大,工钱本来就是日结的,根本无须说,哪天不想干了,直接走人就行。
……
杨芸没想到,昨天晚上二妹突然提起杜川,今日就将人带了回来,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冲杨芸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爽朗。
杜川身量颀长,相貌堂堂,生的浓眉大眼,看着令人心生好感。因常年做工,身形挺拔却不显得紧绷,正是个十八岁青年英俊的模样。
杨芸窘迫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红着脸点点头,两只手紧握在一处,一颗心脏怦怦直跳。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杨雯抬着头,看了看杜川,又看了看杨芸,眉飞色舞道。
“姐,昨夜忘了同你说这事,武馆人手不足,我听人说杜大哥在临县,心想杜大哥是个合适人选啊,就把人寻了来,不过现在说也不晚吧,哈哈!”杨雯冲她眨眨眼。
杨芸脸色更红,她哪里能料到,昨夜还因前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今日就见到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