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整顿银行,然后是清算三角债,众多国有企业纷纷在整顿下现出原型。整个供应链都是习惯先提货后结款, 一旦有一家抵不住,从上游供货到下游销售, 整条链条都开始崩坍。
最直接的就是, 厂子拿不到订单, 做了的订单拿不到钱。没钱, 自然就开不出工资来,整批整批的工人整日在家放假,只能拿最低的基本工资。
“十块五毛钱,够干什么的?”
“厂长,咱厂子啥时候开工啊?”
大家都想不通, 过去恨不得连轴转的厂子, 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有些人还记得, 当初大干特干的时候, 连回家看孩子的功夫都没有,连孩子都是人家小赵领着大家分小组安顿的。
那么红火的厂子, 现在咋就没活干了呢?这才几年过去?
“老汪,你得给个说法!”
“咱厂子钱都哪去了?是不是你都搬家里去了!”
国营厂的员工腰杆子都很硬气,就算是以前, 有资历的老员工也敢当面叫老汪, 更别提现在只发基本工资的时候了!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厂子不是这样?咱厂能发基本工资已经算不错,咱市里有多少厂子一分钱都发不出来!机器不开工,拿什么分钱?”
汪厂长今天本来是偷偷来厂里取公章,没想到被工人看见了。他知道不好, 可惜还是在跑出厂子之前就被堵上了。
“国家不管吗?”
“这么多厂子,国家管得过来吗?”
汪厂长干脆也不走了,他这些日子跑市政府跑了十来趟了,心里头的火气正好现在发出来:“现在全国都是这样,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大伙儿到底都是城里工人,消息也算是灵通。远处怎么样不知道,可是省城确实也发不出工资来。
汪厂长咬死了厂里没钱,工人们在门口堵了一上午也就散了。
“这铁饭碗,咋就突然就端不动了呢。”
是啊,咋就端不动了呢?
倒是前些年大家笑话的那些辞职下海的,现在小日子红火得很。还有当初承包了厂里劳动服务公司的许云海,听说云音卖场都开到南方去了!
当初都住一个大杂院里的人,现在两口子一个当了校长,一个成了大老板。当初笑话两口子从厂里离开的人,现在倒是连菜都快买不起了!
李巧男人也很久没进厂子了,李巧叫他找个活干,他老实骑上家里的三轮车出去了,可是一天下来也挣不来几个钱。
“没活啊,”他回来蹲在墙根地下,卷烟也抽不起了,只能自己卷点旱烟抽,“咱市里就这么大,都是厂子。现在大家兜里都没钱,恨不得全靠两条腿,我蹬个三驴子我拉谁去?”
经济状况恶化是全方位的,不是厂子不发工资就能改行干别的,卖小吃也得有人买。大家都没钱,赚谁的去?
连云音卖场的销售也惨淡起来,好在许云海早就在南方开了几家分店,把生意重点转移到了南方,一时不会伤筋动骨。
赵音音拎着东西上门的时候,李巧正唉声叹气地蹲在地上洗大白菜。
她印象里,李巧做菜手艺一般,但平时喜欢多做几个花样,这样只做萝卜白菜的时候倒是不多。
“哟,李姐,我来得巧啊,我可挺长时间没吃着你手艺了,”她把路上买的菜放桌上,佯装没看见李巧择的白菜萝卜,“路上看见这豆角不错,还买了点排骨,我就买点。你们小学下班晚,碰不上这新鲜豆角,给我做一口尝尝?”
她怕李巧不好意思,坐下就开始摘豆角。
李巧倒没那么要面子,她起身坐下,伸手轻拍了赵音音一把:“自打厂子发不下工资,我可老长时间没吃着排骨了。”
她叹口气:“以前想着,要是不用粮票了,这日子指不定多神仙。谁寻思现在不用票了,结果手里没钱了!音音你别笑话我,学校现在能开资我们家还算可以的呢,要是厂里双职工这日子可咋过?”
赵音音叹口气,看着李巧闺女男人也过来帮忙摘豆角,几口子吃了一顿好的,她又委婉地提出来让李巧男人去云音卖场那边上班。
“姐夫之前是厂子里头技术骨干,去咱那当个库管屈才了,不过咱这是自家人,仓库这头交到姐夫手里放心。”
赵音音走了,李巧使劲儿捶她男人:“人家现在家大业大的,是帮咱一把才叫你去的。又怕你丢面子,才没叫你去当销售,到时候可别跟在厂子里似的啥都往家拿!”
她男人不高兴了:“你当我是那篮子呢?老子不给你丢人,放心吧!”
李巧家的事情解决了,周群芳嫁了欧老师,也不用赵音音操心。可是这情况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更糟糕。
小平同志南下画了一个圈,中央批示加紧解决银行坏账问题,这些曾经建立了赫赫之功的老厂子如今已经成了一块痼疾。
曾经叫人羡慕的厂子工人,慢慢地失去了过去那一层光环。九八春晚,黄红那句无耻之极的台词“我不下岗谁下岗”出来之后,真正的下岗潮来了。
许家的几个孩子都大了,小宝在一次出国试训中表现极佳,转会到了巴黎圣日耳曼,又被租借到法乙的一只小队阿雅克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