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如玉的声音流进耳朵,苏画的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腿上,想说点什么又闭了嘴。
“我活了五十多岁,一直都在竞技体育里沉浮,我太了解这个行业了。竞技体育,永远都是最热烈又最无力的,变数太多,我们都无法预测这一个周期会发生多少故事。而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教练,没有资格、也不敢去保证四年以后会是怎样,唯一能向你承诺的就是,我希望能够尽我所能地延长你的职业生涯。”
“苏画,你才十九岁,你有机会成为一个传奇,你的极限远不止是奥运会。”
苏画握紧的拳头倏地松开。
运动员的生活里,听得最多的词就是“比赛”、“冠军”,没有什么比胜利更重要。每一次比赛、每一次受伤、每一次跌倒又爬起,目标都是走向更高水平的赛场,而这个目标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苏画一直觉得是奥运会,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是奥运会。
但是现在她最敬爱的教练对她说,苏画,你还年轻,你有无限可能,你的极限远不止是奥运会。
这些天反复纠结、想要扔掉又舍不得的东西突然轻盈,苏画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终于痛快地笑了出来。
“我还是头一次听您说这么多话呢。”
施华也笑,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冲苏画挑眉,“好了,赶紧去换衣服吧,该训练了。”
苏画起身,对施华深鞠一躬,迅速闪进了更衣室。
早课已经快开始,球馆里的人越来越多,隐约传来成诺的高声呼唤。
“苏画!你们看见花妹了吗?她最近不是都很早就到了吗,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是不是又睡过了?”
楚瑶摇头,“没有啊,我专门去她房间看了。这一大早的除了球馆也不会去哪儿啊,是不是在更衣室里啊……”
“……花妹!”
苏画早在听到他们声音的那一刻就在到处找纸巾,然而到底还是没来得及遮掩住肿起来的眼睛,看到楚瑶,一时没忍住,又飙出了两行泪珠。
两人相处十年,之前也都有过流泪的时候,但那都是要么感动要么兴奋要么心血来潮撒个娇,哪儿有现在这么真情实感。楚瑶一下子慌了神,快步过去把苏画搂紧怀里,一时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外面聚集过来的成诺和其他队友显然也受到了不小冲击,叽叽喳喳地就要冲过来问个明白。云霄眉头紧锁,闪身挤进了更衣室,砰地将门关上。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苏画的抽泣声也渐渐平息,抬眸就看见云霄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尴尬。
“你干什么你进女更衣室干什么啊!”
云霄也是刚刚脑袋一热就做出了把自己关在女更衣室的决定,此刻着实有些不好意思,重重地咳了两声,“就是早课要开始了看你一直没来,秉持着关爱搭档的原则来看看你怎……”
云霄的声音顿住,目光在扫过垃圾桶的瞬间,死死地黏在了里面丢弃的信封上。
总局特制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粗笔写着“退役报告”四个字。
云霄一个大步跨过去,想把它捡起来,伸出手才发现指尖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拎着那信封站直了身体,声音平静得吓人,“这是什么?”
楚瑶看清了那上面的字,搂着苏画的手逐渐收紧,“花妹你……”
苏画知道这事不可能再被轻易揭过去,索性坦白从宽。
“确实是我写的,最近状态不太好,有点钻牛角尖,想这次奥运结束就不打了。”
楚瑶皱眉,想问为什么,却又闭了嘴。
还能因为什么啊。
苏画看出她的犹豫,舔舔嘴唇,“哎呀,咱们都是运动员,对竞争的认识都是光明正大的,我就是有点羡慕,又有点遗憾,觉得如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你们每个人都告诉我我还能再打很多很多年,我自己其实也知道,但就还是有一种亲手葬送了梦想的感觉吧。在苏城的时候我不是也问过云叔叔吗,如果之后的一个周期我将在懊悔中度过,那我还是更愿意把美好的回忆留给自己。”
楚瑶的眼泪随着苏画的每一个字不断地往下掉,虽然不认同苏画的观点,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云霄从看到退役报告的那一刻开始脑中就在嗡嗡作响,听到苏画这一番剖析,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平复了情绪,当着苏画的面,一点一点,将那信封撕得粉碎。
“苏画,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一定会教好你。在别人看来,师徒什么的可能就是个玩笑,但我是认真的,我想让你一直好下去,拿到奥运冠军拿到大满贯。所以,别放弃……至少别主动放弃,好吗?”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乒乓球运动员,我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相信自己,也能相信我。”
苏画垂着头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向云霄,嘴角缓缓绽出笑容啊,“好啊。”
“我也就是一时没想通,刚刚施指跟我聊过之后就豁然开朗了。再说,我还有团体呢,我要是临阵脱逃了,施指和洛指怎么办,还不得追杀我到海角天涯。”
云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出去训练吧,别让大家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