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襄突然就有些恍惚,她只记得落海之前,有人曾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原来救下自己的竟是孙策吗?他本就积疾在身,又因为自己而反复遭罪,更可笑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妻子正满眼想着另一个男人。
林襄心底还是过意不去,兀自纠结许久,终是打定心思寻个时间亲自前去探望。正在脑中勾勒着上百种认错方式,陆逊却率先耐不住沉默,欢快出声道:“嫂夫人可要同我一道出门透气?”
不想,不要,别理我!
林襄拒绝三连,最近卧床卧地十分惬意,这种惬意是她用小命换来的,哪怕多动弹一下都对不起曾经毅然跳海的自己。
似乎预料到林襄的拒绝,陆逊抢在她开口之前,略显忸怩地憋红了脸,然后冲着房中的林襄,颇具撒娇嫌疑地哀求一声:“好姐姐?”
林襄:“……”
女人撒娇要钱,男人撒娇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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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江左周郎11
此刻白浪弥天,群鸟喧噪。
陆逊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可怜兮兮地憋红了眼眶,一副“嫂嫂怜我”的悲戚模样,委屈开口道:“嫂夫人有所不知,今日风平浪静,正是出船捕鱼的大好天气。”
林襄素来心软,瞧着陆逊那双小鹿般映着波光的水瞳,更是按捺不住那颗母爱泛滥的心脏,直接起身披衣下榻。
不就是钓鱼吗?嫂嫂可以!
陆逊兴致勃勃地跟在她身后,见云姬正巧端了满盘的糕点蜜饯进屋,只从她手中灵巧夺过漆盘,而后将盘中细物尽数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梨色鞶囊里。
云姬惊呼出声,神色慌乱中紧忙同林襄对视。林襄安抚笑笑,见陆逊并没有邀她同行的意思,遂同云姬温声嘱咐道:“我同陆家小郎乘船小游片刻,若是周将军问起,只说我在小憩便可。”
说着,随手捞起书架上摆放的斗笠。
打理头发是个细致活,原谅她没有这个耐心和时间。林襄本是偷懒之举,谁知斗笠上垂下的白纱却恰巧同她絜白如露的长裙交相映衬,更显身姿翩然柔窈。
陆逊先她一步出门等候,手中捏着两粒香甜软糯的云糕,正想抛出后再接进口中,然而云糕仆一离手,林襄恰巧自室内袅袅迎来。光影熹微,陆逊下意识遮了遮太阳,云糕就这般顺利“葬身”于船板之上。
许是生活过于颠沛波荡,陆逊从未觉得世间当真会有世外桃源,他难以想象传说中的烟霞外人到底是何模样。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信了。
林襄并不知晓陆逊心中所想,只见她停下步子,试探性戳了戳少年发怔的脑门。陆逊猛不丁回过神来,也不言语,竟率先转身快步离去。
仿佛方才那个死皮赖脸求她同游的人不是陆逊,而是自己?!
嘴中嘟囔抱怨几声,林襄仍是倒腾起小短腿飞快追上对方的步伐。两人穿过甲板来到船尾,楼船末端不知何时竟泊着一艘轻便的杉木钓舟,陆逊也不言语,直接轻巧跃上船头。
见林襄踌躇不前,眸中面上皆是迟疑惊惧之色,陆逊终是眯眼笑笑,冲她礼貌伸出手来。同周瑜修长有力的指节不同,陆逊的皮肤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娇嫩,莹白如玉,仿佛当真能掐出水来。
林襄厚颜无耻地吞了吞口水,这大概就是年下的快乐吧?
快来个人打醒她!
按下自己邪恶的念头,林襄只将一截指尖缓缓搭在陆逊掌心,随后便觉浑身一轻,等她再次回过神来,自己早已被陆逊整个捞到钓舟之上。
林襄懵懵懂懂地端身坐好,陆逊回身落座,默默撑起船桨乘风而行。林襄稳稳坐在陆逊身后,由于海浪平静,四野之下并无多少活物,林襄的视线也便完全落在陆逊身上。
他的背影极为瘦挑,像是发育不良,身高却又难得优越,倒像……倒像根竹竿一般?
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林襄禁不住嗤笑出声,陆逊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听她笑得惹火,握着船桨的十指却愈发攥地泛白。
不对?!
林襄玩乐之余,终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陆逊对她都是显而易见的厌,用“懒得搭理”四个字来形容貌似更为贴切。他们争夺周瑜时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到底是如何转换成现在“你乘船来我划水”的温馨场景的?
大海,独处,力量悬殊……
妈的,她该不会要被陆逊暴尸荒海了吧?
她不就试图抢了下对方的周瑜哥哥吗?这样报复人也太过分了呜!
正在专心划水的陆逊:“?”
林襄脑补过后,开始战战兢兢观察陆逊的动作,见他并无异常,林襄终是安下心来,随便寻了片席子半卧于钓舟之上,专心欣赏起沿途的海上美景。
海水是清可鉴人的蓝,云朵是绵延似海的白。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若非钓舟行过时惊起的阵阵微波,林襄当真以为自己正穿梭于云海之中。
兴致说来便来,林襄甚至躺下身子,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枕着胳膊数起空中的云彩。陆逊见状,只用鼻音轻嗤一声,林襄浑不在意,想着陆逊这小变态还不知要将自己带到哪儿去,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要死也要做个开心鬼!
许是浪声过于催人入眠,不消片刻,林襄便当真睡了过去。
……
再然后,她是被鼎沸的人声吵醒的。
林襄揉着耳朵睁眼,不知何时船已泊在岸边,岸上人影纷纷、车马喧嚣,来往皆是形色各异的商旅小贩,一派繁荣热闹。林襄匆忙扶正自己的斗笠,随即迅速利落起身。
这里应是沿海的小镇集市,岸边泊着大大小小上百艘船只,自己所处仍是那具三人宽的精巧钓舟,然而她尚睡在此处,陆逊却彻底没了人影。
好家伙,真够狠!
林襄不由悲戚跺脚,这是嫌她碍事,竟直接将她诱拐出海,就地抛弃了吗?
终是理清当前沉重的现实,林襄乖巧坐回船上,一边叹息,一边飞速思考着自己成功划回楼船和中途被鲨鱼吃掉的概率到底哪个更大些。
正当此时,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高唤:“嫂夫人?!”
声音清脆高亢,如惊雷乍响。
街市上的男女老少皆驻足而望,视线灼热纷杂,倒像是她做了什么拐跑懵懂无知小叔子的恶毒行径。
林襄尬笑摆手,示意陆逊自己听觉尚可,不必如此耗费嗓子。谁知见她不紧不慢地跨出钓舟,陆逊更是扯高了声调:“嫂夫人,这里!”
林襄躲在白纱下的面色还是止不住一红,再也不敢耽搁,直接快步向陆逊走去。见她终是养足精神,陆逊咧嘴笑笑,伸手抓起她的细腕,兴致勃勃地带她游走于繁忙街市之间。
他的声调都带着上扬的尾音:“嫂夫人且等,我要带你看样好东西!”
好东西?!
林襄两只眸子顿时闪地雪亮,是可以发家致富的好东西吗?
正沉浸在暴发户的快乐中,林襄却觉手心中被人塞了根纤细的木棍,棍子一头是黏糊糊粘成一团的固状物。
看样子像是搅搅糖,只不过糖色发黄,甚至还沾了些不明屑状物体,让人瞬时没了品尝的胃口。
这不会就是陆逊口中的好东西吧?
林襄眸含悲悯地望了望眼前的帢帽少年,小陆弟弟真可怜,都没体验过奶茶可乐冰激淋的快乐,说实话,又是想念奶茶的一天。
不忍心打扰大男孩的天真,林襄认命嘬上眼前的糖棒,并在陆逊真挚的注视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喜表情。
陆逊心满意足地继续闲逛,林襄紧随其后,七七八八买了些玩意吃食。眼瞅着日影渐斜,林襄正要按住陆逊苦口婆心地劝他回程,谁知陆逊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跟风聚堆挤进不远处的熙攘人群当中。
林襄亦跟着钻进人群,待挤进里圈,这才发觉此处竟是个自认高雅的博弈场。
人群中随机挑选两名士子对坐比数,旁观者根据锦囊中抽取的题面直接下注,压定离手,不更不换。
由于答题者与数学题目皆为随机抽取,因此胜败结果存在极大不确定性,这也就完美切合了博弈所需的全部要素。
林襄摸摸下巴,这与斗鸡走狗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正当此时,方才对峙的一方士子已骂骂咧咧退下阵来,直言技不如人,甩袖而去,想必定是亏了不少辛苦钱。
这不就是囚徒困境?
本来可以是个双赢的局面,却由于双方的互不信任,使得两者效用大打折扣。
林襄不由朝场地中心瞧去,另一方士子年纪并不算大,看模样不过弱冠左右,宽袖曳地、玉带缠腰,如今却连连获胜,已有些春风逞意之态。
想起自己满分的高数线代,林襄挑唇笑笑,不待摊主高声寻求答题之人,便已自告奋勇高高举起双臂。
见是位不识真容的姑娘主动请战,场地中央的年轻士子扬扬眉毛,不屑开口道:“在下不才,不敢同小姐相争。”
声调虽说轻佻,却给足了林襄颜面,她若一意孤行,多少便有些不识好歹的意思。
林襄笑一笑,“先生可是怕了?”
此言一出,周遭围观看戏的人群瞬时轰然炸响,若肯细听,大都是指责她不自量力的云云杂论。
听着身侧议论纷纷的嘈杂声响,林襄也不介意,只附耳提醒陆逊,无论如何,都要压自己得胜。
陆逊将信将疑,但覆水难收,也便任她自取其辱地上前对阵。
见她意已决,方才那位士子也不矫情,只拱手让出锦囊,任她率先挑选题目以示公允。
林襄也不推辞,随手抽出一只浅碧色荷包,将题目取出交到姑且可以称之为“裁判”的浓眉大叔手中。
只听其高声宣诵——
“今有田不知其数,广则二百四十三步,从则一百七十六步,问田几何?”
简单的是,这是道乘法题。
不简单的是,这是道五位数的乘法题。
林襄:“……”
作者有话要说:林襄:我仿佛重新理解了数学?
PS:“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一句,出自《钓竿篇》唐 沈佺期。
第12章 江左周郎12
日光幢幢,海浪尽头处却似笼着濛濛细雾。
林襄板板正正跽坐于蒲垫之上,心中寻思着今夜必将风雨大作,他们须得尽早赶回楼船才行。虽是如此想着,面上却仍是一副澹然自处之态,她的样貌虽被斗笠遮去大半,行若由夷的沉稳气质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
感受到周遭愈发焦灼的视线堆积,林襄终是揪心地想,她大概是低估了此时士人的平均数学水准,她怎么能忘记三国士子尽皆推崇的君子六艺里,“数”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项?
可是像这种需要列式计算的复杂乘法,单凭古代所谓的算筹,当真可以轻而易举推演而出吗?
她必不可能相信。
思及此处,林襄成功收拢思绪,微微抬首向方才那位士子瞧去。果不其然,听闻题面的瞬间,对方便已拿起算筹飞快推演。
围观众人见此情形,纷纷将筹码压至对方一侧,只有陆逊颤颤巍巍掏出十余钱,见林襄仍是稳坐不动,并无半分推演的打算,踌躇片晌后,还是按原计划压在林襄一侧。
“四万两千七百六十八步”,压定离手的瞬间,对方已率先报出一串数字。
话罢,那人扬眉瞟向林襄的方位。
压下心底该死的胜负欲,林襄忿然睇了对方一眼,声音却落得恳恳切切,“林某学艺不精,多有献丑了。”
听她大方承认,身侧的嘲讽之声更重。
诸如“不嫌丢人”、“臊上一臊”、“张狂无度“等词汇悉数灌进耳中。林襄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方才的乘法虽是麻烦,但林襄稍微提笔便能解出准确答案。之所以选择避其锋芒,不过是想让他志得意满,进而营造出自己“才疏学浅”的假象,如此一来,围观者才会放心大胆地继续在对方身上下注。
也即是说,对方的赢面越大,自己赚钱翻倍的杠杆也就越粗。
思及此处,林襄扭头冲陆逊挑眉一笑,大抵是让他坚守约定,莫要中途倒戈才是。
眼瞅着自己的十余钱被人迅速瓜分而去,陆逊心痛之下,仍是掏出两金,重新压在林襄一侧。林襄感动地眼冒泪花,见四周皆挤满闻声而来的商旅过客,林襄调整状态,重新将关注点放在题面之上。
第二局她必须要赢。
谁知林襄正信心满满,方才那位“裁判”却憾然摆手道:“诸位不巧,今日题签已然用尽,此局只得就此作罢。”
题签用尽?天底下竟有这般巧事?
听闻耳边不依不饶的抗议声响,林襄同对面的儒袍士子堪堪相对,明明是三局裁定胜负之事,如今方一局停当,便被迫中止,着实有些可惜。许是两人心意相通,林襄叹惋的瞬间,对面那人已遥遥招起双臂,出声提议道——
“既无题签,何不现场求题,以定输赢?”
他的音色极具特点,清越动听,却又带着几分慵懒与磁性。林襄方才被该死的“胜负欲”蒙蔽双眼,如今细瞧,对方竟也是位赏心悦目的白净少年。
驳斥的话语重新咽回腹中,林襄乖巧端坐,就差托腮品茶怡然起欣赏眼前不可多得的美貌。谁知精神松弛下来,双耳却无意捕捉到几声磋商议论:“诸葛小郎当真聪慧矜智,只是不知何人能别出心裁,出得关键之题?”
“题无好坏”,另有一人刻意酸腐:“怕是难为了这位女郎君。”
……
林襄默默翻了个白眼,许是瞧出此时略显尴尬的僵局,人群中当真有位救星高声倡议道:“在下不才,可否劳烦两位一解难题?”
“是何难题?”白净少年好奇回望。
林襄亦跟着将视线挪去,出声之人衣着朴素,看材质似以麻布织成,衣袍上并无半分图案花纹,最为显眼的是,其左右足上竟是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的布履。
据闻汉时重农抑商,对商人的穿着亦有明令规定,极为严苛。如此看来,此人定是位专运海货的地道商旅。林襄沉吟之间,对方已再度恭声开口:“小人得幸自海外之地运回一只鼍龙巨壳,然其身形庞大,难以称重,因而贻误多桩交易,不知二位可有破解之法?”
听着有些耳熟,林襄托着下巴回忆片刻,这种典型的等量置换难题,不就是曹冲称象的经典原理吗?此时方为建安五年,也即是说曹冲小朋友还没有惊现称象的卓越天赋,自己若取其精华,应该不难破解此人口中所谓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