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意识让她只能咬牙点头,“明白……了……谢谢……妹……妹!”
叶楚颜走后,赵语娇疼得昏死了过去。
叶楚颜回到蒹葭苑,换好衣服躺在床上,举起双手细细凝视。
左手受伤的地方还包扎着,右手指缝里有丝丝血痕,是刚才划伤赵语娇的时候留下的。
她看了许久,最后苦笑道:“还是脏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叶家嫡女。她的双手沾染上的了鲜血,她成了被仇恨挟持的恶鬼。
这就是复仇的代价。
※
郊外,十里亭。
十里亭是送别外出亲人的地方,是一个八角凉亭,两边连着官道。
现在是亥时,城门早已关了紧闭,又是正月寒冬,十里亭四周寂静无人。
裴修衍带着严削和几十个暗卫来到附近,让他们用弓弩包围这里,他则是独身一人走进了亭子。
亭内四角挂着几个白纱灯笼,一个青衣男子正在独自下棋,身后站着一个身形袅袅的紫衣侍女。
“南恭离?”
裴修衍怎么也没想到,给自己送信的居然是平阳王南恭离。
南恭离微微一笑,将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清王觉得此局如何解?”他的声音向来如人一般温润。
说完又捻了一颗棋子给裴修衍。
裴修衍坐下后并未接棋,瞥了一眼棋盘,见黑白棋子几乎都是死局。
他微微蹙眉后,面无表情道:“本王素来和平阳王非亲非故,平阳王有话直说,何必故弄玄虚。”
自从宫宴上南恭离主动和叶楚颜攀谈,他就对南恭离心生厌恶。
南恭离有些失望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清王定是觉得此局无解,除非破釜沉舟,最后两败俱伤。”
裴修衍眼神微动,唇角紧抿。
南恭离见裴修衍已有所思,继续道:“天武大帝和皇上想用十城换王妃,王爷今日拒绝了皇上又如何?只要裴烨是皇帝,你就是皇权下的一条走狗。”
裴修衍拍案起身,拔剑对准了南恭离的脖子,怒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南恭离身后的紫衣侍女立马持剑对着裴修衍。
一直在外面盯梢的严削命人将弓弩都对准了十里亭的侍女和南恭离,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南恭离却不急不躁,沉稳自如。
他对着裴修衍寒气十足的脸,慢悠悠道:“王爷不是生气我知道此事,而是在动怒我说出了真相……”
只要裴烨是皇帝,你就是皇权下的一条走狗!
裴修衍打断了他。“住口!你再敢挑拨本王与皇上的君臣关系,本王立马杀了你!”
南恭离忍不住轻笑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发黄的信封,举在裴修衍的面前。
“裴修衍,如果你才是那个君呢?”
第50章 谁是君?
南恭离见裴修衍又要动怒,质问道:“清王何不看完信,再考虑要不要杀我?”
裴修衍放下了剑,拧眉接过那封发黄的信,拆开信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是一封发黄的密旨,上面盖着玉玺印章。
【朕五子清王裴谅忝,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裴修衍看完密旨上的字,眸中各种思绪翻涌,惊骇、愤怒、质疑。
南恭离早已预判到裴修衍的反应,他在旁边蛊惑道:
“无上皇当初病疾缠身时,亲自写下此密旨交给贴身太监吕昆,里面明确说他薨后传位给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你的父王裴谅忝。”
“只是无上皇没想到吕昆早已被当时的三皇子收买。无上皇薨后,三皇子联合吕昆一起伪造了新遗诏。于是,当时的三皇子成了如今的太上皇。”
“这封密诏本应烧掉,吕昆担心太上皇登基后会杀人灭口,于是用了障眼法留了下来,并藏了起来。他本想用此物保住自己一条命。可惜,太上皇登基前就找人暗杀他,没给他任何机会。”
“太上皇即位后,生了裴烨就立马将其立为太子,就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他这种皇子夺嫡的事情。”
“你的父王和母亲之所以英年早逝,并非因为染病,而是因为太上皇为了以绝后患,暗中给他们用了慢性毒药,当时是怜你年幼,才留你一条性命。”
如果说这份密旨让裴修衍的心如在油锅里翻滚,那南恭离的这番话,就是往油锅里泼了一盆凉水,直接炸了锅。
南恭离见裴修衍的脸如染了冰霜一样冷冽,他更加兴奋了。
“你知道裴烨为何一直打压重臣世家吗?因为这些世家都是曾经支持你父王的人。太上皇临死前将此事告诉了裴烨。于是,这么多年来,裴烨借着你的手将这些世家一一屠尽。”
“他之所以着急除掉叶家,一是因为叶家树大招风,民间有口皆碑,太后又把持政权多年,他对叶家恨之入骨。”
“二是因为叶晋过于正直,又喜欢遵守祖宗礼法。若是他知晓了此事,一定会竭尽全力支持你夺回大统。裴烨让你亲手毁了叶家,就是断了你所有的希望……”
南恭离的话让裴修衍拿着密信的手背青筋直爆。
裴修衍陡然怒喝道:“闭嘴!你撒谎!”
这封信和这些话颠覆了他这么多年的人生。
皇伯伯对他那么好,绝不可能是抢走他父王皇位的人!
他不信!
南恭离并没有住嘴,还继续慨叹道:“你的父王若是当时继承了大统,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就是你。”
“裴修衍,你才应该是君,裴烨是臣。你才应该坐拥江山美人,写入史册。而不是年幼时父母双亡,如今还要被逼着将王妃送人。”
裴修衍猛然出手,捏住了南恭离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南恭离!你到底想做什么?!天下大乱对你有何好处?!”
紫衣侍女正要出手,南恭离伸手拦住,他的脸被捏得涨红。
“裴修衍,将叶楚颜送给那晟吧……送完以后,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为了十城,逼迫臣子将妻送人……然后,我会将密诏之事大告天下,你可以名正言顺夺回你的皇位!”
裴修衍森森冷笑,“南恭离,你想天下大乱,借机自立为王?”
南恭离被说中目的,不怒反笑,因为脖子被捏住,他只能勉强哼哧哼哧笑两下。
“清王果然聪慧过人……你夺回皇位后,许我自治滇州,以后滇州就是滇国。”
裴修衍闻言松开了南恭离的脖子,鄙夷地看着他。
“南恭离,你死了这条心吧!本王不会上你的当!不会凭借一封不知真假的密信和几句胡言乱语就被你蛊惑,更不会将叶楚颜送人!”
“如果你的目的是这个,那你可以滚回滇州了。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否则本王杀无赦!”
南恭离揉了一下自己被捏得青紫的脖子,低声笑了起来。
“裴修衍,当初太后想撮合裴烨和叶楚颜,裴烨内心不愿,便安排你穿了叶楚颜最喜欢的红色戎装,手把手教她练剑,设计她对你一见倾心。”
“还有,你当初娶叶楚颜真的是被逼的吗?”
“以你和叶家的交情,你若真心去求叶晋,叶晋定会将还魂草拱手相送。你娶叶楚颜其实是因为:你打心里想攀上叶家这颗大树。”
“你在成亲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卑鄙无耻,将愤怒全撒在叶楚颜头上,暗示自己是叶楚颜逼迫的你。这样的话,你才能在面对救命恩人赵姑娘的时候心安理得。”
“可是,你对所谓赵姑娘暧昧不清,却始终没给她任何名分。你根本不爱她,只是把她供养起来,提醒自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后来,你又为了自保灭了叶家。可怜你的王妃以为都是自己的错,为此事痛不欲生。”
“你从始至终都在不停算计叶楚颜。现在不愿意把她送人,到底是出于占有欲、愧疚还是真爱?”
“承认吧!你们裴家人骨子里生就的就是冷血和薄情。”
“我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你的王妃还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对你死心塌地?”
南恭离的话简直像一面镜子,将裴修衍内心最阴暗的地方全部照了出来。
这些是裴修衍不愿想,也不敢承认的事实。
他像是被人掀光了衣服暴露在太阳下,瞬间恼羞成怒,双拳带风,直取南恭离命门。
“南恭离!本王杀了你!”
紫衣侍女跳出来扔了一个烟雾弹,白烟散去,她和南恭离同时消失了。
裴修衍站在消散的白烟中,浑身冷煞,似乎能把周围的一切凝结成冰。
他一声怒吼,双手狠狠砸在石桌上,石桌瞬间被击得粉碎。
而后,他如被抽取筋骨一般失神坐在石凳上。
南恭离将他内心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逼着他一一直视。
那些话不停翻滚在他的脑海中,冲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严削带着暗卫奔到亭子中,“王爷,是否要追?”
好半响,裴修衍回神瞥见了地上掉落的密旨,不动声色地将密旨收了起来,冷声道:“不必,回府。”
裴修衍回到府中,刚进门,李福就上来报,“王爷,赵姑娘从床上摔下来了!”
“去找大夫好好看看。”裴修衍面无表情道。
李福见裴修衍丝毫没有关心赵语娇的意思,有些着急。
“王爷,赵姑娘摔得很严重,您还是去看看吧。”
※
赵语娇的屋内烛火通明,刚才是红缨起夜的时候发现屋内不对劲。
进去一看,赵语娇满腿是血地昏死在地上,脸肿得快认不出来了。
裴修衍一进院就听到赵语娇的痛苦呻吟声,对着下人怒斥道:“你们怎么照顾的主子?”
院内奴仆跪了一地,簌簌发抖。
裴修衍冷哼一声,摔袖进了屋内。
赵语娇听到声音,慌忙从床头扯起一缕缦纱捂住了脸。
“王爷,不怪他们,是我不小心摔下床碰到了花瓶,被花瓶碎片割伤了膝盖,还摔肿了脸……”
裴修衍想上去撩下赵语娇脸上的缦纱,看看她到底伤势如何。
赵语娇紧张得快哭了。
“王爷,求求你,不要……我摔肿了脸,太过丑陋,不想让你看到。”
裴修衍放弃了好奇,退后一步,扫了一眼她的腿,见膝盖处包扎得严严实实,凝眉问道:“伤到了膝盖?可严重?”
赵语娇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王爷……大夫说……说花瓶碎片割断了膝盖上的筋骨,药石无用,以后走路可能会坡脚……”
第51章 抉择
“王爷,我想这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你在南城的院子清雅安静,我想去那边休养一段时间,可以吗?”
裴修衍抿唇不语。
南恭离说的对,他根本不爱赵语娇,有的只是偿还心理,所以才会对她升不起男女之情。
等到赵语娇养好伤以后,便把南郊院子送给她。以后给她选个好人家,也算还她的救命之恩。
思及此,裴修衍道:“我明日安排李福送你去南院。”
赵语娇猛然一僵,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意是试探裴修衍是否会心疼并挽留。如果裴修衍对她的感情深到离不开自己,那就算叶楚颜说出真相也没事。
上午她给裴修衍送燕窝粥时,他还说过几天要带自己去打猎,现在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送自己出府。
赵语娇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只能佯装感激道:“谢谢王爷。”
赵语娇说这话的时候,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里,恨不得将叶楚颜千刀万剐。
叶楚颜,我赵语娇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
裴修衍从赵语娇的院子里出来,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南恭离的话让他的心如被油煎,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感情。
他以一个旁边者的身份,回看自己和叶楚颜的过去,发现自己对叶楚颜的感情被掩埋在扭曲的心中,其实早已生根。
他回忆叶楚颜为自己做过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是难受。
她在八岁那年,笨拙的学会了绣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给自己绣了一个荷包,自己扔到了护城河里。
她九岁那年,为自己做了一份精致的糕点,自己随手扔给了野狗吃。
她十岁那年,约自己正月十五赏花灯,自己把她晾在城楼下,她冻得浑身僵硬都没走,等着自己去寻她。可是,自己一直没去。
她十一岁那年,不知道从何处寻了一副前朝大家的白鹤图送给自己,自己却当着她的面,撕了那张画。
她十二岁那年,亲自打造了一把乌金短刀送给自己,还因此把手烫伤了,自己收到刀直接送给了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奴仆。
她十三岁那年,求着叶楚卿,找到了一个江湖武术秘籍,自己却对那份秘籍嗤之以鼻,最后她伤心之下撕了那本秘籍。
她十四岁的时候,花了半年的时间,绣了一个万字福给自己,自己把那个绣品拿给厨娘当柴木烧了。
她十五岁及笄后,一再拒绝太后要求她入宫当皇后的提议,只想嫁给自己。
她十六岁的时候,在叶晋门前跪了三天,求到了还魂草。
她拿着还魂草,怯生生地问自己:裴修衍,如果我给你还魂草,你可以娶我吗?
自己拿了还魂草去救了生病的赵语娇,也如约娶了她,却在新婚当晚,和赵语娇赏月到天亮。
……
自己和她第一次圆房是在一次醉酒后,自己粗鲁的像个莽夫,她却咬着牙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