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住自己眸中的感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合上账本,对着周掌柜淡淡道:
“你回去在店铺门口贴上一张布告,就说这两日的所有收入,我会全部捐给难民,感谢这些贵客们慷慨解囊。”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掌柜最先反应过来,激动道:“好,好,好。”
他之前一直头疼这件事,生怕此事连累东家,又担心这些人所求不得反咬一口,说东家受贿。
现在好了,如此操作,这些人白白吃了哑巴亏,还不能吱声。
裴修衍走到前厅门口,刚好听到叶楚颜的这番话,忍不住拍手喝彩。
“阿颜当真是七窍玲珑。”
周掌柜扭头看到裴修衍,连忙躬身行礼。
裴修衍抬手示意周掌柜起身。
叶楚颜对着周掌柜道:“你现在就回去照办吧,把银子都兑换成银票,天黑之前送到我这里。”
周掌柜欣喜的应下,对着俩人行礼后走了。
叶楚颜对着裴修衍笑道:“阿策,你来得刚好,我正要有事和你相商。”
裴修衍今日心情甚好。
“阿颜有事尽管安排严削去做,不必与我商量。”
叶楚颜正了正面色,严肃道:“我们明日就出发了,此事必须今天办好,还要我亲自去办。”
这话成功引起裴修衍的兴趣,“哦?何事?”
“皇上因为剿匪的事情,赏赐了很多东西给我,我想都拿去卖了,全部捐给难民。”
裴修衍微微皱眉,“你想卖掉皇上的御赐之物?”
卖掉御赐之物,是对皇家的大不敬,一般人收到赏赐,不到山穷水尽逼不得已,不会这么做。
叶楚颜点点头,“嗯,所以才要与你相商,还要我亲自去办。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做了。”
叶楚颜是清王妃,卖掉御赐之物这种事,皇上一旦追究起来,最终是要算在清王府头上的。
而且,御赐之物一般店铺不收,只有京都为数不多的几家皇室商铺敢收。
这些铺子为了防止奴仆们偷东西去卖,收御赐之物的原则是要求主子亲自去,否则他们不要。
“阿策,我在剿匪路上遇到那些难民,他们逃难路上很多人易子而食。皇上赏赐的无非都是金银珠宝首饰,这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对那些难民来说,一碗粥就能救一条命。”
叶楚颜说完,满眼都是渴望地看着裴修衍。
裴修衍拢了一下叶楚颜的碎发,宠溺道:“阿颜忧国忧民,我自然支持。”
叶楚颜欣喜地抱住裴修衍,“谢谢你,阿策。”
得到裴修衍的首肯,叶楚颜很快安排奴仆将蒹葭苑小仓库的东西都搬上了马车,严削带上十几个侍卫跟着她一起去了皇家商铺,商铺掌柜被叶楚颜带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不过得知叶楚颜是卖东西换钱去赈灾,心生佩服,很快将东西清点完,估计三万两黄金。
叶楚颜并未讨价还价,一口应了下来,两边写好买卖书,很快达成交易。
叶楚颜带着银票回了清王府。回到府中,周掌柜的银票也送到了。
她安排莫娘子将自己这些银票兑换成粮食,找人运到灾区。
※
叶楚颜自从失去了内功,精力明显不如从前,加上裴修衍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江南,她今天很快就睡着了。
裴修衍侧身望着叶楚颜的睡颜,忍不住用手轻轻描绘她的眉眼。
他这次去赈灾,说到底是为了给皇帝办事,让百姓记住皇帝的恩惠。
叶楚颜是他的王妃,一旦额外捐了银两,裴烨定会以为他是想借机给自己谋名声。
裴烨素来最忌讳这个,叶楚颜真的是为了难民着想还是别有所谋?
他今日本该一口拒绝的,最后为何会心软?
是因为叶楚颜失去功力后,似乎没有那么桀骜了,眉眼变得越来越温柔,他每次对上这柔情缱绻的脸,都会心软成水。
裴修衍一遍一遍的摩挲着叶楚颜的眉眼,直到叶楚颜在睡梦中微微皱眉,他才猛然收回了手。
他将叶楚颜揽在怀里,暗暗告诉自己。不会的,阿颜那么爱自己,一定不会有其他想法的,她是为了难民才这么做的。
他无父无母无兄妹,阿颜是世上和他最亲密的人,一定不会背叛他的。
最后,他在这样的暗示里慢慢睡着了。
等他闭上眼睛,黑夜里,叶楚颜缓缓睁开了双眼。
裴修衍对朝政向来敏感,今日居然纵容她卖掉赏赐去捐款,这一局,她赢了。
她用裴修衍对自己的爱,拉着裴修衍慢慢走向了深渊。
※
翌日,裴修衍很早就起了床,叶楚颜也被喊了起来。
莫娘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裴修衍带着叶楚颜出发了。
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前两日就运送去了江南,他们只带了几辆马车的行李和十几个侍卫,白芷和严削作为贴身侍卫和侍女,自然是一起跟着去了。
这次出行,几乎是轻装上阵。
出了城,裴修衍觉得严削和白芷碍眼,将两个人赶到其他的马车里。
叶楚颜看着严削红着耳朵和白芷一起下车了,忍不住笑道:“阿策,等我们从江南回来,让严削娶了白芷可好?”
裴修衍捻了一块糕点喂到叶楚颜的嘴巴里,“严削已经是你的侍卫了,你可以随意安排。”
叶楚颜躺在裴修衍怀中,佯装开玩笑道:“严削是我的侍卫?如果我让他杀了你,他会照办吗?”
裴修衍顿了一下,自嘲道:“阿颜如果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何须严削动手。”
叶楚颜咯咯笑了起来,笑完后,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裴修衍的脸。
“阿策,我可舍不得要你的命。”
我不能让你轻易死掉,我要的是你身败名裂,痛不欲生,用你的血还叶家清白。
裴修衍喜欢叶楚颜这样深情缱绻地看着自己,因为这个时候,她的眸中除了自己,没有他人。就算里面真的包裹了毒药,他也甘心饮下。
他忍不住垂首吻住了叶楚颜。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很多情绪,痴嗔怨念。
这些情绪中,只有爱和恨是相同的。同样的极端,同样的能刻到骨子里,让人忘不了,放不下。
生命不息,爱恨不止。
叶楚颜回应了这个吻,是因为骨子里浓烈的恨;
裴修衍沉迷于这个吻,是因为骨子里浓烈的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楚颜和裴修衍同样可怜,都在经受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直到最后,不知道谁先咬破了对方的舌尖,俩人都是满嘴血腥。
爱和恨融于血,分不出你我。
第85章 回家
裴修衍此行低调至极。
驿站都提前做了打点,路上官员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裴修衍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安排得极其周全,故而下江南的路格外顺畅。
裴修衍每到一个驿站,都会把江南送来的最新碟文看一遍,碟文越来越多,他们赶路的进度也越来越快。
因为事情紧急,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坐在马车里,并没时间游山玩水。
到了第六日,出了京都一千里,抵达隗江渡口,他们从陆路换成了水路。
这一路,船只不靠岸,日夜兼程。
叶楚颜在船上觉得无聊,就开始缠着裴修衍陪着自己写诗作画。
裴修衍的字是狂草,狂放不羁,独具一格,还曾被翰林院众人模仿。他很乐意陪着叶楚颜解闷,叶楚颜想要什么,他就写什么或者画什么。
写的最多的是赞美江南景色和大好山河的诗句,画的最多的是叶楚颜。
各种姿态都有,她垂首饮茶的;抬眼浅笑的;
站在船边眺望远方的;趴在案桌上小憩的……
裴修衍几乎想把叶楚颜的每一个姿态和瞬间都描绘下来。
因为叶楚颜怕水,每次到甲板上放风的时候,裴修衍都紧拥着叶楚颜,寸步不离。
这让严削大为震惊。
他跟着裴修衍这么多年,从未见裴修衍对哪个女子这般用心,就连当初对赵语娇,也不过是浮于表面,并未有过走心之举。
人前,裴修衍依然是那个孤冷高傲的清王爷,在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他成了一个深情夫君,眼里除了自己的娘子,什么都容不下了。
白芷打心里替叶楚颜感到高兴,觉得自己的主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她和严削的感情也进步飞快,严削不善言辞,会偶尔给白芷送点东西,都是自己做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白芷每次都是脸红着收下。
叶楚颜看着甚为欣慰,严削是个不善用用情的男人,一旦动情,忠贞不渝,对白芷来说,是个良配。
她一直思忖,复仇结束之前,如何把白芷安排妥当。
就这样,他们终于在四月初赶到了均县渡口。
船刚进均县地界,远远就看到岸边站着十几个官员,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见到裴修衍的船,顿时双眼放光。
船只靠岸,裴修衍牵着叶楚颜下了船,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带头走了上来。
他是张道蕴,抚郡太守。
这次旱灾的地方全部都在抚郡地界内,上一个瞒报的太守被革职了,他是最新上任的。
均县是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地方,是裴修衍提前通知他在这里等候的。
张道蕴早些日子就听说了裴修衍带着王妃来赈灾的事情。
见叶楚颜气质不俗,雍容高贵,料定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清王妃,不敢怠慢,跪下行礼道:“见过王爷,王妃。”
裴修衍绷着脸,“事情紧急,现在无需多礼,去县衙,我们边走边说。”
张道蕴起身后,邀请裴修衍上了马车,还特地给叶楚颜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
裴修衍不愿,非要把叶楚颜带在身边,张道蕴不敢吱声。
在马车里,张道蕴开始将最新的灾情情况一一道来。
受灾的一共有十三个城邑,截止到三日前,统计上来的受灾难民是三十多万人。
春节前到现在,这里滴水未降,地里的东西全部旱死了不说,最近天气渐热,有些地方的难民染上了疫病,不愿在家里等死,开始往外逃。
张道蕴为了防止疫病传染,以县衙为单位,派人关上城门,不许难民出城。
这些疫病倒是不麻烦,就是治疗起来颇为费银子,还需要大量人手。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只够买粮食施粥,不够买药。
张道蕴说到这里,眼中泪光点点。
“还望王爷能传书给圣上,求圣上额外拨银子救这一万多染病之人。”
叶楚颜听得难受到无法呼吸。
这一路上,裴修衍并未将难民情况告诉过她。
这会,她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看到路边躺着的百姓,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脸上全是无奈和麻木的神情。
这些还只是普通难民,她无法想象到,那些染病等死的百姓有多绝望。
裴修衍默默听完张道蕴的汇报,面无表情,冷静道:“你有没有将染病的百姓隔开?如果全部在城里徘徊,最后会传染所有人。”
张道蕴连忙道:“有,有。我让每个县衙找块偏僻之地,将这些染疫难民全部集中到一起,暂时不会传染给其他人。”
裴修衍点点头,“很好,一会儿带我去看看这些染病的百姓。”
马车来到了县衙,裴修衍将叶楚颜安顿好,留下严削和白芷陪着她,又留了十几个侍卫保护她,便匆匆和张道蕴一起出门了。
裴修衍走前叮嘱侍卫们,外面难民随时可能暴乱,千万不要让王妃出门。
叶楚颜一想到外面那些难民,就寝食难安,在屋里如坐针毡。
一直到后半夜,裴修衍才回来。
叶楚颜慌忙迎上去,“阿策,今日情况如何?那些染病的百姓怎么处理?”
裴修衍的声音有些嘶哑,“阿颜,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去看了那些染病难民,发现正如张道蕴所说,不费事,就是治疗起来过于浪费银两。
他觉得这些人不值得朝廷花这么多钱,当场就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处理了这些人。
只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叶楚颜。
叶楚颜很想问到底怎么处理的,问了半天,见裴修衍左顾而言其他,丝毫不愿意透露分毫,她只好无奈放弃。
第二日,裴修衍说他要和张道蕴去其他受灾地方,让叶楚颜在县衙等他回来。
他出门前照例叮嘱侍卫们,不能让王妃出门。
这简直是把叶楚颜软禁了起来。
叶楚颜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每日在屋里数着时间过日子。
直到第三日,她出发前让莫娘子买的粮食运来了。
裴修衍不让她出门,她就安排衙役们把运来的粮食分发给城里的老弱病残孕。
她还叮嘱衙役们,若是百姓询问,就说是清王爷可怜他们,自掏腰包发的粮食。
因为赈灾施粥不分人,每日两顿,到点供应,多余的没有。有些老弱病残孕,靠着那点粥,根本撑不住。
这些粮食很快分到了病弱灾民的手里,大家得知是清王自掏腰包买的粮食,纷纷感恩戴德。
衙役们也因此对叶楚颜另眼相看,觉得这个清王妃心胸宽广,非寻常女子可比。
叶楚颜得到衙役们的爱戴,终于找到了机会,避开了严削和其他侍卫,询问一个新来的小衙役,那些染病的难民到底怎么处理的。
小衙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小声告诉叶楚颜,裴修衍令人把染病难民全杀了,最后一把火都烧了。
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不准任何人外露。对外则宣称,那些染病的难民没撑过来,全部病死了,为了防止传染,就地火化。
叶楚颜得知这个消息,整整一夜没睡,她无法想到,那些染病的人在死前多痛苦。
他们在煎熬中终于等到了朝廷派人过来,结果他们迎来的不是希望,是死亡。
裴修衍骨子里流的是皇室的血,这一万染病百姓的性命,于皇室而言贱如草木,只要不引起暴乱,他们会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