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怕他俩真打起来,忙岔开话题,问冬青道:“冬青等等,你手里抱着什么,那么大一个匣子?”
她一面问,又生怕冬青还记恨着灵萱赋予的痛,把一碗狼牙土豆递与他。
冬青虽不爱吃土豆,着实却被那油香诱惑住了,用小竹签子戳着,一根一根吃了起来,随口答道:“是大人放在县衙里的私人用品,这些日子用不着,就先拿了回来。”
晓珠心里一惊,勺子里舀起来的盐差点儿洒了。她狠狠咬着嘴唇,都咬破了尝到了血腥味儿,才冷静下来,耐下性子问:“怎么就用不着了呢?”
冬青美滋滋嚼着土豆,大喇喇道:“大人要休假一段日子。”
“好端端的,怎么休假了?”到了这时,晓珠的着急已然掩饰不住了,声音都颤颤的。
冬青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不明白晓珠激动个啥:“这……我也不知道啊,大人他就让我把东西拿回来,许是累着了吧。”
晓珠听了这话,心里虽乱糟糟的,也知道冬青这里是问不出来了。
她又不好直接去问裴屹舟,生怕睿智如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只好打定主意暗中观察。
这一瞧,果见得一连四五天裴屹舟都没去衙门点卯,而听说,以前的师爷暂代了他的职务。
这日,难得的天气好,太阳早早就出来了,照得路边的紫叶李开得蓬蓬勃勃的。
晓珠忧心忡忡的,一连几晚没睡着,眼下都有了些乌青。饶是如此,她如今见着天气好,心头也明朗了几分,搭了个桌子在院子里,一面晒着融融太阳,一面包饺子。
春天快到了,容易上火,而羊肉正是温躁之物,不吃为宜。可大家都爱吃羊肉,尤其灵萱,成日闹腾,晓珠便想,再做一次羊肉大葱饺子,吃了这一顿,就把羊肉这一口歇几个月。
晓珠是包惯了饺子的,手法极为娴熟,凑热闹的灵萱就不同了,包得奇形怪状、东倒西歪的,不是馅儿太多合不上口,就是馅儿太少包起来瘪瘪一个。
可她自己却得意得很,还一个个地解释:“这是小猪、这是小狗、这是小喜鹊,这个又矮又胖又丑的……嘻嘻,是周儒平!”
晓珠手上不停,也回应她道:“那行,别的不说,”她尤其指了指“周儒平”,“待会儿捞饺子的时候一定把这个捞给你。”
正说笑着,裴屹舟拎着个椅子走了过来。因闲居在家,他只随意穿了件棉布袍子,头上也没有竖冠,往日那通身的冷肃便不见了。春日暖阳流照在他的头上、肩上,为棉衣染上一层薄金,只显得他潇洒闲逸中带了几分慵懒。
他看了看晓珠包的一簸箕白白胖胖的饺子,又看了灵萱那边歪七扭八的一堆,指着那个胖饺子道:“灵萱手艺不错,圆圆滚滚的,包得挺像自己的。”
裴灵萱小脸涨红了,小胖手张牙舞爪地一挥,暖阳之下,手上的面粉挥得到处都是。
“哥哥你什么眼神儿,那又矮又胖的,‘脸上’还坑坑包包的,明明是周儒平,他走之前脸上长了五颗痘。”
裴屹舟“哦”了一声,心道:怪道你功课上不行,心全用到儒平身上去了,连他脸上长了几颗痘都记得。
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不说,再不理她,自己搭了椅子坐在一旁,就着融融春光,翻起手里的书来。
灵萱瞥他一眼,嘴里唧唧哝哝地:“理亏了就不说话了,哼。”说罢,见无人理会,又歪着头去看他书皮上的字:“山谷……道……人集。”
实则,因裴屹舟手拿着书,手指下还压了一个“文”字,可灵萱自来毛毛躁躁的,又是随意地一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念完了便自言自语道:
“‘人集’就是大家住在一起的意思,这个我知道,可‘山谷道’是什么道?”
“只听说过西北道的牛肉好吃,东南道的海鲜滋味美,西南道也就是我们这里,还有东北道日日下雪,可以冻梨来吃。”
“山谷道?难道说,那里的谷子特别好吃,所以叫山谷道?因为谷子好吃,所以人都聚在一起。”
晓珠还想着裴屹舟被停职的事儿,满腹心绪,随口应道:“大约是吧,或许他们谷子种在山上,太阳和雨水都足,所以特别好吃,所以取了这个名儿。”
裴屹舟听这两个小“文盲”胡说八道,竟然还说了几分道理来,有些啼笑皆非。又听裴灵萱还在那里七七八八地乱说,什么好吃的谷子才有好吃的米,好吃的米要红烧肉来配,所以这本书里一定写得有红烧肉。
他到底忍不住了,对她俩笑道:“你这样编排鲁直先生,若是让书院的夫子听见了,定会打你手心。”
灵萱蒙蒙道:“什么‘鲁直’?我只知道卤肉、卤猪蹄儿和卤鸡爪,卤肉属半肥半瘦的最好,而猪蹄儿和鸡爪都要卤得耙溜溜的才好吃。”
裴屹舟摇头,心叹:夏虫实在不可语冰。但裴灵萱身为侯府贵女,若连山谷道人、鲁直先生黄庭坚都不知道是谁,容易贻笑大方,便耐下性子与她解释,那书是他被贬时写的文集。
裴灵萱一听这些就头疼,稀里糊涂应付了两声,说自己要如厕,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一溜烟儿就跑了。
裴屹舟看她身影,轻叹口气,回头看见晓珠,心里一惊。她苍白着一张脸,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他并不知道,晓珠是因为听见“被贬”两个字才有这般反应的,只问她:“怎么脸色这么差,是得了风寒?”
晓珠摇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大人……你……是被革职了吗?”
这还不明显?冬青说大人要回家休息几天,大人却看起被贬谪的什么山谷道的书,一定是心情郁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