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上,晓珠听了裴屹舟那惊世骇俗的一句话,瞪着雾蒙蒙的眼睛,呆呆的,也说不出话来。
什么?妻子?
她原以为,他会说,认了她做妹妹,亲自给她找一家人,有了名正言顺的靠山,别人再也不敢欺负她。哪里知道,俞盈盈还未找到,他竟说了这样的话?
好半天,她抓起小背篓,把地上乱成一团的野菜往里装,眼神飘飘忽忽,也不敢去看那人:“大人也同我一样,受了惊吓,开始说胡话了。”
她一把把抓起地上的东西,往背篓里乱塞,也不管真的是散落的野菜,还是长土里的野草。面上倒还镇定,声音也平静无常,可惜,那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
不多时,小背篓已然装满了,除了青青的植物外,还有好些泥土,足见得,晓珠是扯了多少野菜出来。
可她还不满足,自言自语道:“哦,方才还撒了些在那边,我也去捡起来。”说罢,抓起背篓,就要跑。
可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走得掉?
横地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拽住了她的胳膊。“晓珠,我说的是真的,嫁给我,你可愿意?”
晓珠一颗心怦怦直跳,端的是敲似鼓、乱如麻,侧着半边身子,根本不敢回头,只听身后人道:
“我早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什么妹妹,我根本不想让你作妹妹,可是,我又怕一直找不到盈盈,耽误了你,这才一直没说。”
“谁又能想得到呢,唉,我又舍不得放你走,这才耽误到现在,造成今日的祸事……”
“虽则始作俑者是曹氏和侯望儿等人,可也怪我的优柔寡断,既不肯背弃对恩师的誓言,又放不下你,才让你受了这些苦……”
“我再也不能等了,一定要问清楚。”
“晓珠,若你不愿意,秦嬷嬷已择了一户人家,我看了也……也觉得好,我亲自送你出嫁。”
“若你愿意,我们下月就成婚,恩师那里,我在他灵前不眠不休诵经十日请罪,盈盈也一定要找,只是以后,咱们的生活要颠沛流离一些,你愿意吗……”
今日经历之事太多,晓珠像是落入了热锅之中,又是煎炸又是蒸炒,一颗心乱跳不停。反而此时,听他终于吐露了心声,长舒一口气,倒冷静了下来。
算了,过往数月的缠绵纠结,现下里一次性说个清楚吧。
她不避不让,任暖暖春阳拂过她密匝匝的眼睫,迎着裴屹舟的眼睛道:“秦嬷嬷为我择的,是哪一家?”
裴屹舟浑身一震,眼神里的光倏然全散了,拽着晓珠胳膊的手,也一点点松开了,心似跌进了黑暗无底的深渊。
可他既然话已出口,也只有强自忍耐:“是糯米巷的甄微,为人和家底都不错。”
晓珠微微一笑,金色的晨曦在眼睫上跳跃:“哦?怎么个不错法儿呢?”
裴屹舟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念经一般,把早上与秦嬷嬷说的话,毫无感情地复述了出来:
“他为人正派,也并不迂腐,是个会做人的。这是我亲眼见过的。他说在东市时就见过你,钟情于你。”
“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唯有一个姐姐,嫁得远,平日也没什么来往。家里有糕点铺子一间、良田几亩、带花园宅子一座、老仆小厮三四个。”
晓珠点头:“那是还不错。那他……长得怎么样呢?是不是满脸麻子?或者,像宋媒婆介绍的赵公子一般,是个大胖子?”
裴屹舟摇一摇头,心头发苦,声音也越来越弱:“甄微……翩翩公子,清雅俊秀。灵萱说,他的眼睛……长得比我的好看,含情脉脉的。”
晓珠抿嘴一笑,当真仔细看了一番他的眼睛——以往是冷冰冰的,半点儿温度也没有,现下全然是苦涩,果然一点儿也不好看。
她见裴屹舟如此神态,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但她也有自己的计较,振作了一番精神,才问出了烦扰自己数日的问题:“大人,你被夏知府革职在家,不怪我吗?”
裴屹舟有些莫名其妙:“这与你有何干系,这是夏知府与我的计策,为的是捉住城里的奸细。便在你出走那一晚,把他们抓住了。”
晓珠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呀,他们两个真是傻呀。他怕她跟了他,要去寻俞盈盈,半生——甚至一生颠沛流离;她又自卑得胡思乱想、束手束脚,以为是自己损害了他的官声。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来不少,有时候,缺的就是那轻轻捅破窗户纸的一下。而他们俩,都在自作聪明,以为是为了对方好,都不肯迈出那小小的一步。
所幸,此生还长,时候未晚。
晓珠越想,越发觉得世事奇妙。她一面笑一面摇头,内里心绪复杂,难以言明。只到了后来,慢慢的,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
裴屹舟见此,以为她很不愿意——既不愿意与他在一起,也不在乎什么甄微——还要走呢,他深深蹙眉,迟疑着道:“若是……若是你不满意……”
可就在下一刻,晓珠冲着他展颜一笑,恰似春日百花齐绽、冬夜冰雪皆融。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倦鸟归巢一般,将自己的脸依偎在他的胳膊上,喁喁细语:
“大人,你真傻呀,你怎知我不愿与你一起去寻盈盈小姐呢,你说怕我颠沛流离、过苦日子,你可知道,在裴家的日子,才是我最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