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厨艺精湛,态度又可亲,比以前的师傅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短短大半个月,在三儿心中,已成了极为尊崇的人。
他也知道,晓珠做菜讲求精益求精,万不可能择韭菜时漏过一根青草。
乍一下被人这样问,晓珠摸了摸脸上的麻子,确认没忘了化,才摆手道:“没……没事。”
她不想与外人说这些事儿,看着忙忙碌碌的两人,便想别开话题:“这是在作甚,这些菜不锁进地窖里,不怕被偷吗?”
南屏县吏治不佳,常有小偷小摸的,晓珠记得,他们以前沈府的厨房,便是一根葱,也要放好的,不然,保不齐就失了窃。
沈府这样的大家族,看家护院的家丁不少,都那样仔细,这小小客栈,竟然大喇喇摆在院子里。
三儿咧嘴一笑,解释道:“原先是要放在地窖里锁住的,城里的小偷多得很。自裴县令剿了山匪盗贼后,好多啦,晚上不锁门儿,也没人敢偷!”
卸菜的老张头也附和:“小三哥儿说得对,甭说城里啦。我们乡下,以前不管是什么玉米地、萝卜地,夜夜都要人值守的,贼人恁多。现在可好,贼子山匪都让咱们县令抓到牢里去了。他可真是个好官,那话怎么说来着:为……命……”
三儿嘿嘿一笑:“为民除害!”
晓珠心头“咯噔”一声,手上捏着的一把韭菜,全都洒了,差点儿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什么?好官?为民除害?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她亲眼看见的,大公子他们也是那般说的。
大公子说:“新来的裴县令阴毒狡诈、心狠手辣。”
二公子咬牙切齿:“姓裴的搅黄了我们好多生意!”
三公子年纪小,还没参与家中正事,只抱怨:“他一来,这南屏县好多地方都去不了了!”
三位公子是那般的好人,说得还能有假吗?
幸好三儿和老张头两人忙着卸货,没怎么注意到脑中正激烈交战的晓珠。
一天之内发生这样多的事儿,晓珠的头有些疼,晚饭便简单炒了些韭菜炒蛋之类的家常菜,竟也让小虎子他们吃得想舔盘子。
到了约定时间,晓珠正欲要去楼上“清莲”房间,鬼使神差的,想起那天晚上她住在“幽竹”,隔壁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奇怪声音。
这大半年,经历了些事情,她已不是养在沈府深深庭院里的小婢女了。
一阵犹豫,还是从包袱里翻了那把裴屹舟送的匕首。刀柄黑魆魆的,刀刃却银光锃亮。晓珠是厨娘,常与刀打交道,一看便知这是好货。
又是鬼使神差的,她把匕首揣着怀里,挨着心口。好似有了它,便安心了似的。
到了“清莲”房中,桌子上已然摆满了点心。
“晓珠,快来坐,我听三儿说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特意差人去东兴楼买了些点心。”
东兴楼的点心做得精致,个个小小巧巧的,红红黄黄的,搁在小碟子里,煞是好看。
一些酸酸涩涩的滋味涌上晓珠心头,东兴楼的点心,大公子总爱吃,一买就买很多,最后总是便宜了她们这些小丫头。
晓珠拈起一块,默默吃着,又听李昭叹气道:“沈大公子若是知道没了沈府的庇护,你只能扮丑、作践自己,该多么心疼。”
一句话就让晓珠缴了械,眼里涌起水色。是的,大公子最喜欢看她们漂漂亮亮的,连她们的胭脂水粉,都是他亲自关照过的。
晓珠接过李昭手里的巾子,自己对着水盆擦了脸。一张莹白如玉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可她不知道,对面的李昭看在眼里,呼吸都粗了些。
*
亥时初刻,一轮圆月挂在天际。青年一身黑衣,负手立在芙蓉树下,薄唇紧抿。黑夜、冷月、老树、冷肃青年,一切冷得像是空气里飞起了冰雪。
冬青踮脚猫腰进来,看见裴屹舟这幅样子,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他家大人,严肃起来,还真是当得起那些人取的诨名——冷面修罗。
只冬青跟着大人好些年了,深知他的个性。对着那些善良的人,他的心比谁都软。只有遇到真正心狠手辣的人——譬如今晚上这位,他从面子到里子,才都是这副冷漠似冰的模样。
冬青低声道:“大人,来福客栈那边,都准备好了。”
自他回来,禀告给大人,他俩紧锣密鼓地筹备了一下午,务必要揪出这个潜伏了大半年的奸细。
裴屹舟淡淡“嗯”了一声,左手拈了拈手指间的东西。
冬青以为他是在问暗器的情况,正要作答,却听见大人问了个他绝没想到的问题:“听说,来福客栈的宫保鸡丁做得好吃?”
冬青:“……”
裴屹舟抛了手里的东西,竹叶花椒的酥麻之气,却久久萦绕在指尖。“吴朗爱吃宫保鸡丁,等捉了他,我们也去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