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的,都紧着手里的活路,打水的打水、梳妆的梳妆。
小杏儿正从小厨房里端了一碟蟹肉饼,预备与新娘子送去。毕竟, 这后面的礼数还多着、时辰还长着呢, 得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这饼是刚出笼的,还冒着袅袅热气, 香喷喷的。可小杏儿正走到小池塘边, 垂柳树后冒出个小婢女来,冒冒失失地一窜, 把她手里的饼给撞倒了。
小杏儿定睛一看,这小婢女是新买来的,名唤紫苏, 平日里最是沉稳一个人。怎的今日这般兴兴头头的?
小杏儿来了裴家几月,已不是之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于是拧眉斥她:“干嘛呢?走路不看着点儿?”
紫苏忙福了一礼, 委委屈屈的:“杏儿姐姐为何发神, 再走就进池塘去了,是……是紫苏拉了姐姐一把。”
小杏儿一怔, 凝神看脚下, 当真已是临近水边的软泥, 她浑身的气劲松下来,软语谢了紫苏几句, 又令她重去取蟹肉饼,自己在池边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怎的一早起来便惴惴不安,到这时还精神恍惚了?右眼皮也一直突突地跳?
她担忧地望了望院门——冬青前日说了,今早会来见她一面,可到此时,都没有来。
不应该啊,冬青说来就一定会来的,难道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可今天这样的日子,能有什么事儿耽误呢?
她胡思乱想了半天,越发想得脑仁儿疼,索性不管了。心道:没来就没来吧,左右大人也快来迎晓珠姑娘了。
她瞧着金光粼粼的小池塘,到底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过了半个时辰,喜娘耐不住了,跑来找小杏儿:“杏儿姑娘,不对劲儿啊,这个时辰该新郎倌送大雁来了,怎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小杏儿眉毛拧得深深的,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与晓珠交代了几句,只说要出门买点儿东西,便往甜水巷跑了去。
她还没进巷子,就瞧见了喜庆之气了。大人心重晓珠,这红丝彩绸都挂到巷子外大街的树上来了!
小杏儿心下稍定,又快步往院子跑去。入目所及,尽皆是红——门窗上贴满了“喜”字,地上铺了红色彩绸,就连那棵芙蓉树上,也挂了满树的纸红花。
可是,原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地方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小杏儿心下狐疑,嘴里叫着“冬青”,往屋子里去。
奇怪,屋子里也一个人也没有,可桌子上那一盏茶分明还冒着热气。
小杏儿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转身出去,忽见一个人影飞快从门口掠过。她张大了嘴想要惊呼,可那“啊”的一声还没出口,嗓子就再发不出声来了。
*
晓珠身着大红嫁衣,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一头的繁复坠饰,比那铺在池子上的秋阳愈加金光闪耀。
小婢女瑟瑟缩缩的,端了几碟子蟹肉饼与蜜煎与她:“姑娘吃点儿东西吧,仔细饿着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担忧地望了望天色,脸色极为难看,只没把那声叹息发出来。
晓珠不取盖头,也不去接蜜煎与饼,只淡淡地问:“什么时辰了?”
小婢女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辰……辰时了。”
晓珠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掀开盖头,语气有些冷:“大人他们,还没来么?”
小婢女摇一摇头,一脸的懊丧:“没……没有,杏儿姐姐去看了,也没回来。”
晓珠又把沉重的金冠卸下,随意地搁在床上,缀在金饰上的十数颗珍珠齐齐颤动,绽着莹润玉洁的白。
她深深蹙起眉:“原来她早知道不对劲儿,看去了……可也走了快半个时辰了,纵然是……”她噎了一噎,到底没忍心把那几个字说出口,“她也该回来了。”
小婢女吸了吸鼻子,道:“姐姐莫多想,指不定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甜水巷离咱们这海棠别苑好远呢,许是大人骑马,路上追着看他的人太多,给堵着啦?杏儿姐姐一定和大人一起回来。”
晓珠摇一摇头,心知她说得一点道理也无,淡淡道:“大人做事何其妥贴,不可能让人堵住的。”
现在不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自己不愿来,二是有人不要他来。这后一句,她自然不会与小婢女说,但心中隐隐已有了计较。
她那双已含了清露的双眸一转,多眨了几次,水雾已被憋了回去。
她冷静与小婢女吩咐:“你多派几个人去甜水巷,一路去县衙寻高捕快,另一路去裴家……”
话音未落,只听院门口有人声远远传来:“不用了!”这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老者的低沉嗓音,但就是让晓珠她们两个听得清清楚楚的。
晓珠生生住了口,心头悚然。她这处屋子,在园子的最深处,说话那人怎么把声音传这般远的?
一念未定,那人已率了七八个随从,闯了进来。
门口的喜娘大惊失色,尚有几分胆气,双手张开,阻拦他道:“你是何人,怎的闯新娘子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