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立起身来,头发丝上也沾了些水汽。她拢了拢额发,答道:“晚上霜重,恐把它们冻着了,不如摘了。对啦,陶婶儿,方才你家的鸡跑出来了,我给赶回院子里去,你快回去看看,是不是鸡笼子破了。”
陶婶儿听了,“哎哟”一声,一手牵一个孩子,急急往家里赶,口袋里又让晓珠塞了一把豌豆尖。
一直到陶婶儿牵着俩胖球儿般的孩子走过田埂,进了院子,再也看不见了,晓珠才又弯下腰去掐菜。到掐满一篮子时,天已经全黑了,她这才回了家去。
夜色沉沉,屋里更是晦暗不明,她往桌子那方摸去,预备找个烛台。
刚走了两步,忽听“哗擦”一声,火折子亮了,桌子边端端正正的坐了个人,一身黑衣,容色冷峻。
晓珠心中一震,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的,满是复杂的滋味,抓着篮子的手微微发抖。然而,不过一下,她就平静下来了,柔声道:“你回来啦。”
裴屹舟笑道:“是呀,收到我的信了吗?”
“嗯,搁在鸡笼子里,我读了才放了心。”晓珠把篮子放在桌子上,随意坐了下来,一面摘去有虫眼儿的叶子,一面又问,“那边的事儿办好了?”
裴屹舟不置可否,挽起夜行衣的袖子,也帮忙摘虫叶儿,把公主欲要离间他俩的事情讲了一遍。
昏黄油灯下,二人一个讲一个听,都慢吞吞摘着菜叶子,好像是农家小夫妻在闲话收成。
裴屹舟讲完,见晓珠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奇道:“晓珠冰雪聪明,看来是早猜到了?”
晓珠点了点头,也把她的经历讲了一遍。她虽不知道究竟出了么事,但之前白管家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
首先,裴屹舟一诺千金,她深信他的为人。当年答应了师父照拂俞盈盈,他便辗转数载、执意为之,如今他说过要娶她,也定不会食言。
其次,就算裴屹舟要悔婚,也会敢作敢当,亲自前来与她说清楚,怎会慌里慌张的,就这样走了?
到白管家给她那包金银首饰时,她才觉察了端倪。
那里面的东西确实都是裴家的,照“白管事”的说法,裴屹舟无颜见她,给了些钱与她,也说得通。但那里面有一枚玉佩,晓珠听裴屹舟说过,是他的师父俞柏给的,除了睡觉,他从来都不会解下。
现在,玉佩却和那些金银首饰混在一起,这只能说明,收拾这些东西的人,并不知道来龙去脉,而裴屹舟很可能是被人胁迫了。
她想起裴屹舟以前给她说的,若是侯府的人来找茬儿,先要明哲保身,于是假意接受了金银,自己去城郊租了小房子,慢慢过日子。
她知道,保护好自己,就是对裴屹舟最大的帮助,于是也不奔波,就在这儿安静地等着。
晓珠的话说完,一篮子豌豆尖也摘完了。裴屹舟用巾子擦了擦手,忽的往晓珠胳膊下一抄,把人抱着,侧坐到了自己腿上。在她惊呼之前,率先认错道:“晓珠,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晓珠红着脸挣扎了一阵,到底甩不开,于是安安心心地坐了,粉拳往他胸上一阵乱捶,埋怨道:“是了,都怪你到处招蜂引蝶的,又让公主看上了。”
乱捶了一阵子,又心疼得紧,撸起他的袖子,抱着手臂东看西看的,“她把你怎么样了没有?”
晓珠本是问,他违逆了公主之意,有没有吃么苦、遭么刑。裴屹舟却故意理解岔了,指天发誓道:“绝没有,我清清白白的呢。”说罢,一手把自己衣领扯松了,伸长了脖子给她看。
晓珠当真觑了几眼,但见那脖子上玉色一般,干干净净的,一个印子也没有,忽的羞羞怯怯起来,啐了他一口,捂着脸不说话了。
她心里却道:真要有么,哪会在那些显眼的位置。
裴屹舟好似知道她在想么,在她耳边呢喃道:“若是你想检查别的地方,也可以。方才我见你瞧着陶婶儿的两个孩子出神,不如,我们也要几个?”
好像专为配合这句话似的,不该动的地方也动了起来。
晓珠吓坏了,登时“呸”的一声,从他腿-上站了起来,顶着个大红脸背对着他,坐得远远的。
裴屹舟苦着一张脸,委屈道:“嗐,还不是你送我的那件竹青色的袍子,那衣服一穿惹得人移不开眼。就在去锦官城的时候,让公主看见了,这才让人掳了我去。”
晓珠转过身来,气呼呼道:“那你意思是,怪我咯?”
她粉面含春,一双水蒙蒙的眸子里,又是娇羞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叫人看了好不怜爱。
裴屹舟逗她也逗够了,轻轻扯她衣角,笑道:“别生气啦,怪我,怪我,一切都怪我。”
裴屹舟哄了晓珠半晌,二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子话,晓珠想起一事来:“萱萱和秦嬷嬷他们呢?你都回来了,他们也快回来了吧?”
裴屹舟面色凝重起来:“你别担心,他们现在很安全,暂时也回不来。等时候到了,我会让他们来找你。”
“时候到了?”晓珠不明白,既然始作俑者是瑶华公主,现在公主又放了裴屹舟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了,萱萱和秦嬷嬷也合该一起回来,像之前说的那样,一起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裴屹舟转头,望着窗外的沉沉黑夜:“我们订婚的事虽被公主破坏了,但是,这些日子,我从公主的言行中觉出了些端倪……”
“我猜,陛下之所以千里迢迢,将公主送到锦官城来,是因他已无力照拂,只好尽量让爱女远离战火。夏知府得了陛下密旨,要为她找个可靠、她自己又喜欢的夫君,是以她掳走了我,夏知府也不能阻挠。”
晓珠越听越糊涂了,心道:么叫陛下无力照拂公主?陛下还有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