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谁也没有,身后倒是脚步杂沓,似是追兵将至。
前面是买酒的店铺,门口放了一口大缸。眼见着追兵将至,晓珠躲到了大缸后面。
黑夜岑寂,通衢大道上四下无人。李昭的打手们,也不知怎的,竟根本未往这边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晓珠眼见它们走了,正要松口气,腰间却被个什么东西顶住了。一只黑猫蹲在她的身旁,瞪着一双蓝绿的眸子盯着她,诡异得紧。
晓珠心头大悚,站起来欲要逃跑。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大街正中,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皂袍男人。
长街静寂,冷风幽幽吹过,身侧的黑猫对着月亮,拖着长音一声一声叫着。这场面,十分诡异。
但在晓珠眼中,他到底身着官府,大半夜的,只有县衙里的人,才敢出来走动。她略略生起些希望:“这位官爷……”
皂袍人转过身来,面沉如水。晓珠瞧见他的脸,呼吸一窒。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吴朗,“修罗裴,鬼刹吴”中的鬼刹吴朗。
且不说白日里,他还和李昭把酒言欢,便是没这茬事儿,晓珠见了他,也是避之不及。
她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吴朗面沉如水,两步上前,便拦住了晓珠的去路。
“你……你要做什么?”晓珠此刻左腿痛也不知了,眼见着身量高大的皂袍男人,如一片阴云似的,将她娇小的身影尽皆覆盖。
吴朗白日便疑心这女子听了自己与李昭的机密。特意提醒他这女子有异,暗示他去处理。哪知道,这个李昭,在美色面前,做事这样不牢靠。
他吴朗就不一样了,酷吏出身,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真真儿当得起“鬼刹”这个称呼。他也不问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个字不说,长臂一伸,便轻松掐住了晓珠的脖子。
晓珠只在开初惊叫了一声,再也发不出声儿来。
这一次,与上次裴屹舟掐她,大不一样。她从他们的眼神看得出来,裴屹舟还是个人,有一两句道理可讲,而这个人——不,这个不似活人的人,是真的要她的命。
原本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她压住吴朗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却如何也挣脱不开桎梏。缓缓的,整个儿被吴朗提了起来,脸憋得越来越红。
渐渐的,眼前影影幢幢,越来越模糊,脑子里也七七八八的,越来越迷蒙。
沈家院子里,王大娘抱着小小的她。“藏之比明珠,希望晓珠以后遇上将你藏之心中、如珠如宝的人。”
那个时候,年轻冷肃的县令,带着人来查抄沈府,当场踹得大公子吐血。
某个夜晚,有个人也这样掐住了她的脖子,眼里却带着复杂的情愫。
眼前越来越模糊。袅袅炊烟,芙蓉残影,到最后,剩下白茫茫一片。远方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胖胖的王大娘从尽头里走出来,笑着对她摆手:“晓珠,时间还早着呢,快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她想喊“阿娘”,却发不出声音来,眼见着王大娘走远了。可白茫茫的世界里,却有个高大青年的背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他是谁?
“嗖嗖”两声,一支长箭破空射来。脖子上的气力一松,晓珠失去了支撑点,全身无力,迷迷蒙蒙的,却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面白如纸,气若游丝,人却还有一丝清醒。这是男人的身体,肩膀宽阔、肌肉虬结,身量极高——她靠在他怀里,才到胸膛。
晓珠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的侧脸硬朗如斧劈刀削,曾经令她十分恐惧,现在竟在她的眼前,近得触手可及。
他的手曾折断沈府公子们的手臂,此刻却搂在她的腰侧,作为她的支撑。
是他,救了她。
晓珠怔怔的,心头有些乱。
裴屹舟抱着少女娇软的身躯,冷冷朝着身侧的衙役们吩咐:“你们几个,将吴朗带回去,务必救活。其他人,速去来福客栈捉拿李昭!”
衙役们一走,怀中少女轻轻扭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挣脱他的怀抱,自己站起来,却“呀”了一声,像在忍受钻心的剧烈疼痛。
裴屹舟这才意识到什么,微微屈身,将放在腰侧的手转向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目光交错的一瞬,裴屹舟发现,少女竟也在回望着他,有惊喜,有愤恨,还有迷蒙,最后那是什么……绝望。
似曾相识的绝望。
裴屹舟全身一震,过往种种潮水般涌到眼前,回忆与现实,闪回重叠。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山陵崩塌、大海干涸、彩云飞散、琉璃粉碎,好像世间的美好被悉数毁灭。
他曾经历过两次,如今,还要再来一遍。
裴屹舟觉得,自己的心,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