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匍匐在地上,就是这声音,冷冷地道:“折了手、废了脚。”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在说什么摘花折柳,便废了三个公子的一生——他们可都是极好极温柔的人啊!
三公子最爱与她们丫鬟嬉戏,闹着要吃她们的口脂。二公子不爱说话,但总赏下些糖糕果子。大公子最是温文尔雅,冲谁都微笑。
然而,他们……都被屋里那个人毁了,她也没了家。
只是像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人物,并不敢恨,只是怕,只想离他们这种人远远的。可现实总不遂人意。
“进来。”屋里的清冷嗓音又道。
情势如此,纵然晓珠心乱如麻,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她深吸一口气,低低垂着头,推门进了去。
屋子不小,却没有多余的摆设,只一桌一椅一几一床,显得空荡荡的。饶是简单至斯,也令人觉得颇有些清贵之气。墙根立了个竹制的书架,放了满满一架子的书简。
然晓珠低着头,并不能瞧见那些,只看见脚下青灰的地砖,一尘不染,打扫得比沈府的琉璃地板还要干净。
他的话也很简单:“放那边小几上吧。”除此之外,只听见毛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
大约,他没有抬头,没看见我这副打扮。
晓珠心下思忖,迈着小步子走去放下吃食,逃也似的,想快些离开。
耳畔忽的响起秦嬷嬷方才的话:“不止要送进去,还要等大人吃完,你将碗收了,才能出来。”
晓珠心下有些绝望。几乎认命一般,慢慢立起身来,垂手站在一旁。她再是不知事,穿了这样一件衣服,也知道了秦嬷嬷的意图。
罢了,被他折磨,总好过于被丢进万花楼那种腌臜的地方。
小几的旁边是书橱,又高又大,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一片阴影。晓珠便站在这片阴影中。纵然认了命,还有一丝祈求:他没有注意到我。
但裴屹舟是什么人?虽聚精会神在公务上,一贯放了吃食就走的厨娘胖婶儿今日却一反常态,他如何能不察?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四处飘溢。他搁下笔,抬眼望去。
竹黄色的书架下是一个纤细的身影,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只一片淡紫色的烟雾,柳弱花娇。
这自然不是腰粗臂圆的胖婶儿。
裴屹舟十分清楚,这人他不认识,但在内心深处,却隐约有一种熟悉之感。
是哪里来的熟悉感呢?
似乎是某个夜晚,他在哪里瞥见过一眼。
四周的香气清清淡淡,闻着却让人十分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了。
裴屹舟眉心却忽的跳了下,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泛起,他陡然站了起来,负着手冷声道:“把东西端过来。”
还在暗自企盼的晓珠心下一抖,心跳几乎慢了一拍,颤巍巍端起托盘。
盘子不大,碟子不少,在她颤抖着的手上,装着不同食物的碟子互相碰撞,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在如此岑寂的夜里,十分刺耳。
这次,她知道他在看她。这几步路,像是在走刀山火海。
终于到了。
晓珠恭顺躬身,将盘子举过头顶,小碟子碰撞的声音更响了。
“请……请大……大人……用……用夜宵。”
少女婷婷袅袅、纤秾合度,饱满的胸-脯、盈盈一握的小腰、凝脂般的双腿,都在薄如蝉翼的紫绫子软烟罗纱裙下,若隐若现。
然那颤栗着的身子、磕巴的言语,分明在说着“害怕”两个字。
“放下吧,举着多累。”
晓珠依言放下盘子,只埋着头摆碟子,一眼不敢看人。
她恭顺俯身,他站立如松。
从裴屹舟的角度,最为刺眼的,便是她前-胸-裸-露着大片雪白-肌-肤。那上面偏偏还坠了根红色的带子,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诱使人往下面看去。
只她深深埋着头,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少女一靠近,香气愈发地浓,渐渐在身周弥散开去,令他心头之前的警戒全然消了。那股子熟悉之感也越来越强烈,那是他记忆深处的味道,会召唤起那些尘封的旧事。
裴屹舟定了定心神,淡淡瞥了一眼晓珠端上来的几个碟子:
一份晶晶亮亮的凉粉,淋了花椒水、辣椒油和陈醋,红、白、绿、黑,四色合一;一份绿油油的烫莴笋叶,只选了最嫩的叶尖儿;一碟子香卤牛肉;一碗银耳莲子羹。
少女的手有些发抖,摆完碟子,便要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