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儿胆子大, 从裴屹舟手中顺了张吴氏过来,口吃伶俐地道:
“大人毋怪,我家儿媳妇是七八年前来的蜀地。时候她还小,路上受了惊吓,好些事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从北地来的,旧时家里有棵桂花树。”
她还未说完,只听“啪嗒”一声,秦嬷嬷手里的佛珠落在了地上。
胖婶儿扭身去捡了,笑嘻嘻地道:“嬷嬷拿好。”
秦嬷嬷呼吸粗了,胸脯也一阵起伏不定,似乎很是激动。
晓珠却不知秦嬷嬷这是为何,只是听了胖婶儿的话,心下生疑。县令大人平日里冷面威仪,传在不晓事的百姓耳朵里,生生成了个“修罗”。
现下这断冰裂玉之寒,连秦嬷嬷、裴灵萱和她自己,都大气儿也不敢出。怎么胖婶儿一个农妇,生受了这番审问,半分畏惧也无,话词儿顺顺溜溜,张口就来,倒像是提前编好了的?
晓珠抬眼看裴屹舟,正正儿见得他嘴角飞快地一扬,似有若无地噙了一丝笑意,对冬青使了个眼色。
之后,他又语气淡淡地道:“秋日寒凉,吴娘子衣衫甚是单薄,嬷嬷看有无什么,为她换一件去。”
胖婶儿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喜上眉梢,要说什么。
裴屹舟却不许她说,迅速正了脸色,说事关机密,要带胖婶儿、张吴氏两个,去书房里详问。
待得他们三人转过廊角,晓珠回身看,院子里,冬青已不见了踪迹,裴灵萱和周儒平各嘟着一张又红又肿的嘴巴,眼巴巴地望着桌上吃剩了的嘉州豆花。
秦嬷嬷轻拍了一下灵萱的手,不似方才兴奋,却十分严肃地道:“少爷不让你们吃了,还念着呢?仔细挨揍!”说着一手牵着一个,要往屋里去,为他俩灌解辣的茶。
两个孩子还痴痴不忘呢,灵萱对儒平道:“矮冬瓜,你说,豆花里到底放了啥呢,怎么就样好吃?”
儒平也跟个和尚念经似的,一遍遍道:“是呀,怎么就样好吃?”一直走得没了影儿,这句话还飘在微寒的秋光里。
晓珠心里也是疑窦,怎么就样好吃呢?她又执了干净筷子,一一尝过了六道菜,深觉灵萱、儒平二人判得有理。
胖婶儿的红糖糍粑做得甜腻太甚,比不上她的小酥肉,但什锦冒菜与嘉州豆花两道,却如有神助一般,真是千滋百味尽荟于一口,令人动了第一筷就再也放不下心。
不知不觉间,晓珠已尝了三口。
屋檐上有只野猫,被树叶儿砸了头,喵喵乱叫,晓珠一时警醒,心中越发觉得不对,灵萱与儒平小孩子贪嘴倒也罢了,怎么她都吃上瘾了?
她又仔细去看什锦冒菜与嘉州豆花,想从这吃剩下的里面找出一点儿端倪来,只可惜,两道菜都是葱花、芫荽、豆豉之类的加了许多,辣椒油红汪汪的一片,也看不出什么是什么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晓珠还看着、想着呢,只听边脚步杂沓,似是县令大人已问完了话,让胖婶儿婆媳二人出来了。
晓珠便收起查探的架势,把桌子上碗碟一重,做出要收进厨房洗碗去的样子。哪知道,胖婶儿见了,怪叫一声:
“哎哟,晓珠姑娘,怎么敢劳你收拾,还是我来吧。”说罢,不由分说的要去抢晓珠手里的碗。
晓珠捏着不放,胖婶力气却很大,一把就把灵萱、儒平舍不得的嘉州豆花抱在了手里。
这时,裴屹舟的声音忽然响起:“方才吴娘子旧疾发作,你不是说带得有药,还不快去?”
方才还不见他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胖婶儿听罢,立马堆起笑,看了手里的碗一眼,又看了张吴氏一眼,才恋恋不舍地放了碗,搀了张吴氏下去。
晓珠抬眼看裴屹舟,后者脸上无澜之水一般,不辨阴晴,也没说什么,只是略点点头便走了。晓珠却心有灵犀似的,从这一眼中得到了肯定,风一样的收了碗筷进厨房了。
将将收拾停当,胖婶儿便拖着张吴氏来了。
“晓珠姑娘,比试是我输了,合该我们来洗碗收拾。”
晓珠将嘉州豆花紧紧抱着:“婶子说笑了,我瞧方才县令大人和秦嬷嬷的神情,许是与吴姐姐有旧。指不定,姐姐这就否极泰来了,婶子也有富贵日子了呢。”
胖婶儿也不甘示弱,一面拽着张吴氏两人一同往晓珠面前去,一面笑嘻嘻道:“什么否极泰来,晓珠姑娘才是,前脚出了沈家,后脚就得了县令大人的欢喜,实在是通身的本领。”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却是明摆摆地在骂她了。且与前次不同,竟还带上了县令。晓珠脸色微变,手上便松了一下。
胖婶儿与张吴氏趁机要夺碗。
你退我搡之间,张吴氏身上的粗麻外衫磨蹭在晓珠的手背上,有点儿硌人。晓珠忽得记起县令大人之前一句“吴娘子衣衫甚是单薄,嬷嬷看有无什么,为她换一件去”。
这话说得十分奇怪,一方面,男女有别,县令大人与张吴氏非亲非故,为着避嫌,实在不该这样说。
除非,县令大人确信了张吴氏是他要找的个人,见她面有病容,关心则乱,顾不得男女之防,说了这样不合时宜的话。
会儿胖婶儿听完,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显然便是这样理解的。
但晓珠却不是很信,她也与县令大人相处好些日子了,他的情绪如何,她约莫还是能猜个大概,下午句话,明明轻描淡写的,不像是关心,倒像是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