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他站在城上,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毫无留恋地奔远。
安堇暄心里一直没忘顾靖远的恩,这句谢却耽误了三年时间才说出口。
他也不管顾靖远是否微蹙了眉尖,犹自行完礼,上前为顾靖远褪了氅衣,又拉着人入席,道:“顾兄终于肯来了。菜刚布上的,快尝。”
两人相对而坐,安堇暄等着顾靖远动第一筷。
顾靖远也没客气,先夹了鱼。
味道甚佳,吃的人享受地微眯了下眼,对安堇暄点了点头。
二人斟了酒对饮,几杯后便觉得暖意上了身。安堇暄让奉在屋外的侍仆将帘子半挑起来,两人都捏着酒杯侧脸看屋外的院和树。
谁也没提过去的事。
顾靖远转头看安堇暄。年轻的男子端坐在灯旁,面上映了昏光,依旧是俊朗的剑眉星眸,可那眉间眼中掩着的情愫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双眼里不见了曾经闪烁的光。
他犹记三年前安堇暄杀出城时的样子,双眸赤红,刀锋上的血往下滴,让人一度以为再也擦不干净。
谁知三年过去,戾气悉数不见。
眸里身上反而颇具些前尘尽断的意思。
“堇暄。”他出声唤人,终究是要问的,“这三年,君身心安否?”
“身安,”安堇暄回过头,“心......尚可度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兄这三年如何?顾伯与你大哥尚在昭都?”安堇暄问话时眉宇间丝毫不见异样,提到“昭都”时也仿佛与之相隔甚远,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顾靖远暗了眸光,“我父秋时已去了。”
安堇暄身子僵了僵,垂手将把杯中酒洒在地上,是敬逝者的礼。
顾靖远微微欠身,算是谢过,接着说道:“自你走后,皇帝愈发暴戾。我哥罢了官,与我爹闹至翻脸,带着嫂子往西去了,也不曾来过信。我爹一病不起,我不敢抽身,在旁伺候着。只是他教我入仕,我只一味搪塞,吾不肖,未能让父亲遂愿。如此,自我起始,顾家便算是归隐了。这不,我在昭都日子酸楚,便到你这里来。”
他一口气说完话,捏着酒杯的手指都泛了白。
入夜还是冷的,屋外的寒悄无声息地进来,衬得极薄地温酒愈发烫人。顾靖远贪暖,像是要在酒中寻得什么依靠,仰颈连饮几杯,便挂了脸,眼中温得一片朦胧。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酒劲上来,迷茫道:“我不知......这抉择......”
安堇暄精神依旧,眸中却冷,淡淡地看他一眼,“顾兄这是还放不下昭都。”
顾靖远微微颔首,斟酌着怎么说。
当年北鞔人一日也等不及要战,裕宁帝没有求和的办法,是武将南侯挑了担子,率兵驱敌北境,这两年边关算是没再折腾。皇位于今秋易了主,新帝有心重振朝纲,可惜无人响应。
前有安公之鉴,大昭境内人人都怕了,能出一个南家守住边疆,已经算是大昭的福气。
顾靖远叹了口气,道:“如今南侯身体每况愈下,大小事务都是他女儿揽着,难免北鞔不会再动。况且还有靖国,那轩辕昇确实厉害。”
“南侯是个忠臣。”安堇暄放下酒杯,“南侯是个忠臣。不过既然他女儿成器,也算是有人给皇帝分忧。”
“但大昭到底是朝中空虚。”
安堇暄只答一个“嗯”。
顾靖远有意试探,道:“你这里倒是兵精粮足。”
“哦,来请我入朝廷的。”安堇暄不再看他,转脸盯着院中的丁香树,“顾兄且看我一城的百姓,近五万兵马,皆要照拂,恕我无力再助大昭。况且。”他止了言。
男子终于禅絮沾泥,在喉间苦涩中微红了眼眶。
他阖上眼。
恍惚间又见摇晃着的蔚蓝和被吞噬的红影。
顾靖远见状微急:“非也!我是有愧疚之心。”
安堇暄默然片刻后问:“因何有愧?”
“愧对昭都故土,我父夙愿。”
“啊。”安堇暄搁了筷,“你又怎知不会有朝一日有愧于自己。”
顾靖远呆了神。
安堇暄正色,“顾兄若真想回昭国入仕,我又岂会拦你,只劝你思虑周全。朝堂上殊死相争,昭都牢笼矣,想好再入不迟。”
二人相对哑然半晌,安堇暄沉声道:“既已离开,便是已做抉择,顾兄何必瞻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