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到——”茗玉手下一个不稳打翻了酒杯,撑着桌子起身,摇摇晃晃站不稳,“给王上请安。请王上恕罪,茗玉有点紧张,所以多喝了两杯。”朝冠扔在地上,团扇搁置床边,“莫非是嫌我来得晚了,惹得丽妃使起了性子。”“王上恕罪,那个东西太重了,茗玉戴不住。”您的恩宠太过沉重,茗玉也受不住。王上轻笑,“还是这般调皮,快起来吧。”“谢王上。”“是我来迟了,我已问过司天台,他们说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吉时都成双。刚才错了你的礼时,我们现在就补上,好不好。”成双成对,本来应该是属于我和承煦的。茗玉不知如何回答,生硬道:“谢王上。”
“满福。”“老奴在。”“诏书宝册还不呈上。”“是。”王上端坐上首,理了理宽大的袖子,茗玉面向王上跪倒。“宣诏吧。”“是。”问君:以礼乃授。承煦的胸口沾染血迹,骑马奔驰出府邸。茗玉,你等着我,是不是萧承睿他逼迫你了,你放心,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二南垂范,王风之所基;各宫分职,阴教之所系。承煦行至宫道之间,离茗玉的所在又近了一些。承轩不敢有丝毫落后,生怕承煦出个什么突发状况照应不过来。
故能清眺,恻于九霄,弘礼乐于八表。承煦,在西齐我们第一次相见,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说起来,姐姐的婚事虽然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但我依然感谢你的帮助。那年马车上洒下的点点金光映照你的侧影,定下了我们此生的情分。雍临郡主贺兰氏茗玉,陶翕辟之和,生庆善之族。承煦,今后我们再想要相见,可就难了。不过好在你每月都会来给琪姐姐请安,我也能时不时听到你的消息。玉粹其度,渊靓而衷。承煦,我寄希望于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盼你不要怪我。又害怕你明白我的心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用嘉冲徽,显启优渥。承煦,承煦,我每每念着你的名字,便会生出许多力气。我要带着这份勇气往前走,走出一条活路来。我们总是会有机会的,至少我们都还活着,活着便有盼头。授以徽命,寔允茂典,可册丽妃。
茗玉弓身拜倒:“谢王上。”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承煦从马上栽倒,皱紧眉头,手指发力,一下一下爬行。茗玉跪领诏书宝册,王上屈尊把手递过去,茗玉两只手搭在王上手上,借力站起。王上心猿意马,脉脉注视茗玉,“你们都下去吧。”承轩飞奔过来,拦住承煦,“哥,你不用再去了哥,你现在赶过去也没有用了。即使是大闹一场也来不及了,哥你听我说,婚事已定,贺兰茗玉要嫁给王上了。”承煦身上无力,挣不开承轩的束缚,“不可能,茗玉不会嫁给任何人,她说会等我回来,她不可能嫁给任何人。”承轩摇头,“你不要再傻了,你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做好退路了,她已经这么做了。她把你们的感情都抛在了脑后,你不明白吗,你为这样的女人你去做什么。”
“我相信茗玉,她一定是被王上逼迫的。王上爱重三嫂不假,可他那么好色,后宫嫔妃收了一个又一个。他昨天和三嫂你侬我侬,今天纳了茗玉,明天说不定就会看上别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茗玉跳入火坑过这样的日子,我要去阻止他。”“哥,你不是常常教我要谨言慎行不能妄议君上吗,今天怎么这么糊涂啊。哥,你莫不是气昏了头,不管不顾了。”“承轩,好弟弟,扶我去见她。”承轩勉强扶了承煦站起,承煦被冷冽的雨水一激,又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头垂了下来。
王上引茗玉端坐小桌旁,手执半个葫芦斟酒。茗玉接过王上手中的葫芦,指腹端不稳。王上执起另半个葫芦,举杯示意后含笑一口喝下。茗玉漠视良久,还是定下心闷了进去。承煦,对不起。咚,咚,一声声钟鸣砸在承煦心上,“钟响了,礼成了,一切都结束了。”承煦双手无力垂下,定定注视东明宫的方向。狭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烟雨筑起迷蒙的世界,承煦再也无力转圜,悲痛中栽倒在地。承轩不知喊了多少声来人啊,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
王上殷勤揽过茗玉,拍着茗玉的手感慨,“有时候你的柔顺让我平静,有时候你的娇憨让我心动,有时候你的妩媚让我迷惑。你好像有很多种样子,茗玉你告诉我,哪个才是真的你。”茗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怎么回答。王上扳过茗玉下巴,强迫茗玉与自己对视,“眼睛怎么红了,哭了?”听闻女子临出嫁时有的会哭化了妆,舍不得再也回不去的家乡。茗玉转过头,生硬道,“没有。”
“对不起,听闻九弟回来,我就着急出宫探视,这才耽误了时间。”茗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燕王殿下回来了。”王上对茗玉的情绪毫无所觉,一个劲儿地解释,“嗯。不过他伤势挺重的,我是等他醒来才赶回来。他那身子损耗极大,需要好好地调养。”茗玉一阵阵钻心的疼,掐住手指才勉强没有失态,“他还好吗。”“毕竟年轻,等调养好了,应该没有问题。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在战场上不知道出生入死多少次了。”
王上把话题转回洞房花烛夜,“今夜是双喜临门,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茗玉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听闻在雍临,你是天神降下的福星,可对于承煦来说,你就是他的灾星。王上把茗玉往自己怀里带,茗玉绷紧了身子,沉默地抗拒。这个茗玉,平日里打马射箭英姿飒爽,原来新婚夜还有如此小女儿家的一面。“别怕,我会对你好的。”
就是这双手,抢走了本该属于承煦的王位,逼死了承煦的母妃。茗玉呕出一口酒水,站起身远离王上,抚上自己的腹部。“怎么了?”“茗玉一时紧张,喝酒误撞了王上,还请王上息怒。”王上对茗玉伸出手,“不妨事,让我看看。”“王上别过来。”茗玉受惊缩手,“茗玉一身污秽,别,脏了王上的手。”这个茗玉真是的,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已是夫妻,何必这般拘泥呢。”
王上言笑晏晏,“没想到,我的茗玉竟还是爱贪杯之人。正好,今夜喜事连连,我也想喝上几杯。不如你先去洗漱一番,我们今夜也体会一下寻常夫妻月下酌酒,把酒疏狂的乐趣,如何。”今夜真就躲不过了吗,不,我茗玉不认命,“王上,你看我这里一片狼藉,若再留王上,实在是冒犯。”“那又何妨,”王上假作听不懂茗玉话中的推拒,“叫蓁儿她们进来清理一番便是。”说罢,王上就要扭头唤人。
不要!“王上,茗玉醉酒误撞,头晕脑热,恐怕没有办法陪王上尽兴。王上若是疼惜茗玉,还是改日再来吧。”眼见这不能再装傻,王上也摊了牌,薄怒,“非要今夜此时,扫我的兴吗。”茗玉果断跪倒,“一切都是茗玉的错,请王上恕罪。”王上片刻心软,伸了手欲拉茗玉起身,茗玉只作未闻,王上悻悻收回手。“也罢,那丽妃好生休息吧。”话一出口,连称呼都生疏了许多。
“谢王上。”茗玉松了口气,听得外间重重地关门的声音,揉紧了红色嫁衣。茗玉站起,扔在地上一个盆,从袖子开始褪去这身火红嫁衣,抖展衣衫随意叠一下,砸进盆里。又取来架子上的烛火,烛火微弱燃烧,被弃置于嫁衣之上,瞬间熊熊灼烧。浓烈的火苗烧出了茗玉的泪水,直要窜入云霄。火焰映照茗玉开过的脸,露出那并不真实的面容。
承轩推门进来,侍女端着水盆蹲身行礼。程轩瞟一眼水盆中换洗的手帕,白里透红,染红了清水。御医为承煦掖好被子,承轩扳过御医的肩膀,“御医,”承轩拉御医到一旁,“我哥现在怎么样了。”御医拱手道,“燕王遍体鳞伤,胸前刀口更是伤及心脉,怎么能让燕王殿下如此的激动。如今又添风寒,已是勉强维持。如若伤口感染,怕是连神仙都救不了了。”不待承轩答复,御医逃也似的离开。承轩奔向承煦榻前,身体一抖一抖忍不住地哀伤。
茗玉推开门,妆容狼狈,蓁儿过来,“郡主,你怎么出来了。”我都已经寸寸柔肠碎了,承煦那边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蓁儿,你帮我去看看他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蓁儿懂得茗玉的心绪不宁,应下道,“好,你先回屋吧,等我消息。”茗玉一步步踩在刀尖之上,割碎了自己的心,割碎了自己的梦,走回了房间。侍女铃儿来到蓁儿面前,“蓁儿姐姐。”蓁儿吩咐,“你好好照顾丽妃,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找王妃,知道了吗。”“知道了。”“去吧。”
铃儿捧着水盆走至茗玉近前,“丽妃,我侍奉你梳洗吧。”茗玉轻声叹气,“我睡不着。”“是被这夜枭吵得睡不着吗,我听那些老妈子讲,这夜枭叫是在数病人的眉毛,等一根一根地数清楚以后,病人就死了。”不可以,承煦不可以出事的,好不容易才换回他的一线生机,怎么能就这么葬送掉。茗玉站起,三步跨作两步冲出房门。要细细论起来,这不过是一种奴婢们闲极无聊的传说罢了,茗玉真是关心则乱,顾不上思考后果了。
蓁儿来到郑王府偏院,迎面遇上严海,“燕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严海摇头,“我看如今你还是别进去了,以免殿下醒来见到你更加激动,不利于他的伤势。”连理树下,茗玉挥舞长长的红袖,驱逐枝干上驻足的夜枭,“走开,走开,不准数他的眉毛,走开,不准数,不准数。”茗玉声嘶力竭,惹得铃儿忧心不已,“丽妃。”茗玉无力瘫倒,“不要过来。”茗玉大口喘着粗气,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如雪。承煦依旧昏迷在床,脸上渐渐回复了红润光泽。
如果这门婚事是月神娘娘注定的,我认,可你们想要带走承煦的性命,我不认。我已身不由己,求月神娘娘还承煦一个平安,也赐我一个心安吧。茗玉可以发誓,愿折我十年寿命给承煦,望月神娘娘允准吧。天色渐渐沉下来,月神娘娘并没有给茗玉任何答复。茗玉绝望闭眼,任凭眼泪冰凉了脸。
蓁儿回宫来,伸手扶起茗玉,“郡主。”茗玉攀上蓁儿的手臂,“蓁儿,蓁儿,他怎么样,他挺的过去吗。”蓁儿挥挥手令铃儿退下,“还不知道呢。”谁也听得出来茗玉多么想听到一个承煦没事的消息,可是蓁儿不能,她不能欺骗郡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郡主再一次把心炙烤于烈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