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船长笑容和煦而宽厚,见应岚客套地向自己福身,他赶紧摆摆手,示意应岚不要客气。
几个人刚进了绮香坊,便听赵船长开门见山地道:“我听阿云说,绮香坊出了事,杨坊主被抓了,需要一大笔钱赎人。”
朝妍听应岚对赵船长的称呼,便已经晓得了来人是谁,此时听他这么说,也不遮掩自己的愤怒,“是啊,他们竟然跟我们要五万两银子,知府大人那个狗官怎么不去抢!把他那肥头大耳的外甥卖到小倌馆里都卖不到这么高的价钱罢!”
赵船长虽然有些不习惯朝妍的说话方式,闻言却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眉道:“五万两?他们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外人面前一贯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顺子也忍不住愤愤道:“他们可真够落井下石的!我们要到哪里去筹这么多钱?”
朝妍想到五万两银子,便又是怒又是忧,“我就该猜到这次坊主出事,一定有胜绮坊那个老巫婆在中间掺和。不然普普通通的打架,损失东西的还是我们,别说知府大人的外甥,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应该坊主被抓起来。”
房间中又是一阵愁云惨淡。
赵船长抬了抬手,从自己宽宽的衣袖中取出一卷银票来。应岚这才发现,今日的赵船长没有如在船上一般穿短褐,而是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襕衫,不同于文绉绉的学士们书卷气的样子,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宽厚斯文,倒也并不违和。
将钱递给应岚,赵船长道:“这里是两万两,是这几年我出海做买卖挣来的钱。”
本以为应岚会收下,毕竟现在绮香坊的处境堪称是火烧眉毛了,谁知应岚却摇头拒绝道:“赵船长,这两万两银子我们不能要。”
赵船长并没有收回银票去,反倒看着应岚微微一笑,目光中更加流露出几分赞赏来。
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光亮,已经明显到朝妍与顺子都对着应岚挤眉弄眼的程度了。应岚无奈地笑了一下,正待再拒绝,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阿嫦突然哭了起来。
赶紧垂眸望去,原来是阿嫦手里拿着的装在纸袋的桂花糖掉了一地。应岚蹲下身去,抱住同样蹲在地上在拾东西的孩子,轻轻拍着阿嫦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小脊背,温柔地安慰道:“阿嫦乖,糖掉在地上就不能吃了,而且吃多了糖对牙不好,娘亲待会儿给你去买肉包子吃好不好?”
阿嫦虽然看上去对肉包子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却好歹在应岚的安慰中渐渐止住了眼泪。搂着娘亲的脖子将柔软的、小小的面颊埋在了应岚的衣领里,不再哭泣的阿嫦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娇怯。
想到方才还没有同赵船长说完话,应岚抱着阿嫦站了起来,正要说话,赵船长却率先开了口。
视线扫过小小的阿嫦,赵船长看向应岚的目光愈发明亮,只听他笑道:“这钱我又不是白让你们拿着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收,便当这是我借给杨坊主的,总归绮香坊在清州也已经开了十多年了,不怕你们赖账。”
应岚也笑,“我并不是同赵船长客套,现在情况紧急,如果有救出坊主的方法,哪怕再困难我们都会尽力一搏的,又怎会拒绝您的好意?”
顿了顿,将已经恢复开心的阿嫦放进嘴里的手指给拿了出来,应岚看着懵懵懂懂的女儿,不觉弯了弯眼睛,这才继续道:“只是知府是个狗官,我们以前只以为他有些徇私枉法,现在看来,他恐怕已经同胜绮坊的坊主勾结在一起了。倘若让他觉得我们绮香坊是棵一晃就能落钱的摇钱树,今后他恐怕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连同胜绮坊一起盘剥勒索我们,到那时候,我们又有多少五万两可以赔给他呢?”
赵船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应岚微笑,眼睛中都满是笑意。应岚不由得有些一头雾水,却也只能对他莞尔一笑。
见应岚他们不肯收下银票,赵船长很快便离开了绮香坊。临走之前赵船长说他在州里认识几个官员朋友,可以去州里找找关系,让应岚他们不要太过于担心。
目送着赵船长的背影消失在街巷之间,朝妍促狭地拍了一下应岚的肩膀,哪里还有方才又愁又怒的模样。
朝妍眨了眨眼睛,笑着问应岚,“阿岚,靠你近些会招桃花吗?”
顺子也八卦兮兮地凑了过来,“我也觉得这位赵船长,好像对阿岚你有意。”
应岚抱着阿嫦往房间里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好了,你们两个不要戏弄我了。”
虽然不晓得那位赵船长想做什么,但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又怎么会在看到阿嫦的时候毫无芥蒂,反倒一副更加饶有兴致的模样呢?
应岚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了。正要抱着阿嫦上楼去,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斯文端方的温朗声音,“请问这是杨朝岚杨娘子住的地方吗?”
听到那人一口的京城官话,应岚的身形不由得一僵,却只得转过身去,面上的笑容仍旧维持得很好,“我是杨朝岚……你们是?”
来人皆穿着淡青色的圆领袍,看上去清俊且贵气,尤以领头那个更加衣冠楚楚、人模人样。朝妍与顺子以为他们是知府大人派来的狗头军师,不由得都在心中大敲警钟。
朝妍正要开口问话,忽见领头那位最人模人样的公子微微侧头对着自己轻展笑颜——准确来说,是对着一旁的自己与顺子颔首,礼节性地微笑。
虽然没什么心眼,但却也感觉得到这人是在对着他们假笑的顺子,忍不住如往常一般同朝妍嘀嘀咕咕,“好装啊……”
朝妍沉默了一下,破天荒地没有同顺子站在一个战线,“顺子,你上辈子是个哑巴吗?可不可以不说话?”
顺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奇怪且委屈地住了嘴。
那人仿佛未曾听到他们的嘀嘀咕咕,仍旧身姿清绰如竹地站在那里,笑着同应岚说话,“小生贾名,我们是几个来清州游学的仕子,听闻了贵坊坊主的遭遇,都感到很同情,所以冒昧登门来,想要助诸位一臂之力。”
应岚微笑着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用顺子的话来说,笑容同那人一样有些假模假式的。
那人似是没有察觉到应岚笑容之下的冷淡,温然笑着继续道:“不知道娘子知不知道,京城有个登闻鼓,可以直达圣听。如果可以去京城的登闻鼓前为杨坊主申冤,小生想,应该是十拿九稳可以为贵坊坊主洗清冤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