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有些懊悔,但更多的却是大无畏——左右话已出口、木已成舟,陛下若真的恼怒于他的忤逆,他认便是了!
反正他忍受的事情也够多了!
但出乎意料的,贺书淮心绪复杂且有些激动地等待着自己所要面临的惩罚半晌,也未曾等到容弘说些什么。
贺书淮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内心,这才抬起眼睛来,去看面前的陛下。
却见陈公公正在为陛下轻手轻脚地整理着一只宽宽的袖角,而陛下神情与眸光皆是清冷淡漠的,显然是并未将他方才的那句话放在眼中的不在意。
一时之间,贺书淮不晓得自己是应该庆幸陛下的不在意,还是应该为自己方才失控的、反常的情绪而可悲可笑。
看到容弘转身,似要去应岚所住的房间,贺书淮终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陛下,您会好好待阿岚的罢?不会辜负她……”
可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容弘声音平静地打断了。容弘的声线听起来清冷而克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阿岚是朕的人,朕自会好好待她。”
“至于其他的,便不劳贺编修费心了。”
这两句话弥散在霭霭暮色的晚风中,贺书淮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觉得难堪又难过,所以才会刻意模糊容弘的这两句话。
视线轻轻地垂下,落在了地上铺设的赭色的菱形地砖上。
望着满地的彩釉碎瓷片,贺书淮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涌上了那熟悉的、无尽的酸涩。
他抿了抿唇,明明唇角的弧度是刻意上扬着的,但不晓得为什么,心中却如同一起被摔碎了一般地疼痛。
……
应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起一双澄澈莹润的眼睛,去看坐在小案的对面,正在静静看书的容弘。
便一直这样看了一会儿,容弘不曾将手中的书册翻一页,也不曾有其他别的反应,只是那般端坐着,好似有些出神。
应岚端起茶盏来,又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秀气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眼眸中不由得涌上一抹纳罕的好笑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容弘这么安静克制,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模样呢……
只是,虽然两人便这么在柔和明媚的灯下坐着,甚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但到底这么闲坐着很是无聊,应岚又看了他一会儿,不禁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容弘修长的手指。
容弘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自眼前的书页上移开,他敛下眸中思绪,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来,去看面前的应岚。
看到他含笑望向自己,神情是一如往日的柔和,若不是方才亲眼看到了容弘的怔愣,应岚或许还会觉得那是假的呢。
想了想,应岚将容弘面前已经有些放凉了茶水的茶盏移了移,然后将自己手边半满的茶盏斟满,推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今日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应岚一面笑着问他,一面隔着柔软的衣料,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明媚的灯盏之下,她浅笑嫣然的神情之中,盈满了只有将要做母亲的女郎,才有的柔婉美丽。
此时灯光落在她白皙莹润的面颊上,更是让她的整个人,都仿佛被倾洒上了柔光。
容弘看着面前的应岚,方才的思绪与烦恼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散去了大半,只眸中笑意愈深。
他拿起方才被应岚推到手边的那只茶盏,低头喝了一口,这才含笑轻道:“嗯?朕有吗?”
应岚见他不承认,只是托着下颔,懒洋洋地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听应岚这么说,容弘也并未继续否认,他颔首笑了一下,然后坐到了应岚的身边。
“可能是因为今日政事太多,所以有些累罢。”
应岚由容弘抱着,听他这么说,复又点了点头,倒也未曾多想。
温热的亲吻落在了耳垂上,虽然微有些轻微的痒意,但应岚却已经有些习惯了他这样的亲近,也未去躲闪。
容弘抚了抚应岚微微濡湿的鬓角散发,在她耳畔笑着清浅道:“卿卿给朕揉揉太阳穴。”
他的语气虽然清清浅浅的,但却罕见地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像是个讨要糖吃的小孩子似的。
这个发现教应岚不由得有些莞尔,她抬眸看了面前的容弘一眼,然后面颊红红地点点头,“好。”
说罢应岚便抬起手来,轻轻地为容弘揉捏着太阳穴。她的手仿佛是春日里初初抽条的柔荑一般,细腻柔软,好似可以化解心中一切的不舒展与阴影。
容弘阖上了眼睛。平日里向来都是他拥着应岚,今日他却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应岚纤瘦的肩头,寻了个教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静静休憩着。
房间里氤氲着浅浅的香暖气息,静谧而安详。只有灯盏中央放着的静静燃烧的烛火,偶尔发出的迸开灯花落下的轻微声响。